颱風夜，打電話回家報平安，電話那頭卻傳來：「爸爸的手摔斷了！」

天一亮就趕回家，只見父親靠在沙發上，左手已敷上石膏。父親讀出我心中的疑惑，彷彿是做錯事的小孩，無辜地指著小椅子說：「我只是站在上面拉鴣鴣鐘的繩子，誰知道會跌下來？手就跌斷了。」我望著蹲在牆角的矮凳，不到十五公分的高度，怎麼會呢？

父親確實被他的左手打敗了。平日威風凜凜的他，此刻不太想說話，閉著眼睛斜倚著沙發，連「黑寶」找他時，他也只說聲：「去找媽媽。」「黑寶」是我們家的寵物狗，平日牠只要搖著尾巴找父親，總能得到一塊接著一塊的餅乾，可是今天，連狗狗都覺得父親不對勁了。

帶父親到大醫院作詳細地檢查，得到的結果是：令尊年事已高，開刀有風險，很可能在手術台上麻藥時就走了。如果不開刀，敷上石膏，半年後，看看骨頭能不能自己癒合。

八月份的天氣讓那隻上了石膏的左手其癢無比，接下來的用餐、盥洗都得勞煩母親，父親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問他：「開刀好嗎？」他有氣沒力地說：「你沒聽見嗎？醫生說有危險！」「去XX醫院找醫生，再試一次！」父親最相信XX醫院的醫生，此刻他卻冷冷地說：「醫生的診斷都是一樣的，病人最忌諱隨變更換醫生！」

不理會父親的堅持，仔細閱讀XX醫院每一位骨科醫師的專長後，決定找陳醫生幫忙。陳醫師看到父親的狀況，當機立斷地說：「這隻手一定要開刀，等下到隔壁去將石膏減掉。」我提出開刀時的風險疑問，陳醫師笑著對我說：「這是我們醫生與家屬要共同承擔的。」

石膏拿掉後，父親的左手舒服了，那天晚餐他多吃了一碗飯。「開刀好嗎？」我再次詢問父親的意見，「醫生說一定要開刀，就要聽醫生的話。」

開刀的前一天晚上，陳醫師帶著幾位學生巡房。笑著對父親說：「今晚要安心睡覺喔！明天才有精神準備開刀。」「大夫！這隻手就交給你了！」父親也笑著說，「一定！一定！您放心！」在笑聲中，陳醫師已轉到隔壁病房。

父親被推進開刀房後，我和母親在等候室盯著螢幕尋找父親的名字。終於看到「XXX準備中」的字樣出現在螢幕上，欣喜我找對了醫生，高興父親的手有救了，眼前浮現往日父親端著碗，一口一口用餐的模樣。

不久，又跳出「XXX手術中」，此後，這段文字就不斷地出現，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心中突然有種不祥的預兆，耳邊不時響起「年紀大了，很可能在手術台上就過去了」的話語，難道父親的大限之日來臨了？兩年前的夏天，父親因為腸胃不適，身體虛弱，險些離我們而去，是母親和我急時將父親從死神手中搶回來的。而今，守候的也是我和母親，只見母親口中唸唸有詞，手中的佛珠轉了一圈又一圈，母親的虔誠我不敢打擾，我也不知道用什麼話安慰她，只有一次又一次地祈禱手術成功，很長的一段時間是擔心與祈禱兩種聲音在內心替換。

「你爸爸開完刀了！」識字不多的母親，竟然比我現看到父親的名字出現在螢幕上，我緊緊地抱著母親，母親說：「這位陳大夫的醫術真是高明！」

隔天父親清醒時，問我；「開過刀了嗎？」我回答：「陳大夫來看過了，說手術十分成功！」父親直呼不可能：「我只是睡了一覺，一點都不覺得痛，就開完刀了？」爾後的每一天，陳醫師都會來看他的病人，看到父親時說：「老先生，我幫你的手接好了！」又稱讚父親是最合作的病人，然後叮嚀父親要持續作復健，手臂才會復原！

隔壁床的病友以羨慕的眼光問父親：「這位陳大夫可是主任啊！你們是怎樣找到他的？」「電腦選的！」或許父親知道他的手會一天天好起來，或許是感染到醫師那股安定的力量，父親的心情特別好，然而他的回答卻讓病友一頭霧水，他才解釋：「是我女兒在網路上找到的！」

住院期間，父親手臂的復健有機器協助，出院後父親得自己作，父親擔心自己做的動作是否正確，回診時特別請教陳醫師，陳醫師舉起父親的雙手，笑著說：「中華民國萬歲！」對一位終身奉獻給國家的老榮民而言，這是多麼熟悉的話語和動作，父親也笑了：「這樣，我會做了！」

最後一次回診，父親問陳醫師多久還要再回診，陳醫師說：「你覺得不舒服時再回來檢查！」這是兩年前的事。昨天看見父親在活動他的左手，問他要不要請陳醫師看一下，父親說：「陳大夫的病人這麼多，為甚麼要麻煩他？」「可是，您的左手好像不太舒服耶！」「誰說的？我是遵照陳大夫的囑咐，要常常活動左手！」

陳醫師的醫術有口皆碑，我要藉著這篇文章記錄他和藹的一面，他誠懇的態度是病人與家屬的精神支拄，讓年邁的父親免於受骨折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