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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02 16:19:43瀏覽3754|回應3|推薦18 | |
【小說詩寫作論壇】詩人說故事,小說家寫詩 ◎小熊老師(林德俊) 在「詩與故事」專題課堂上,問同學們,可曾讀過什麼「說故事的詩」? 有人答:荷馬的希臘悲劇史詩。有人則答:聖經的詩篇。還有人答:但丁《神曲》、莎士比亞與歌德的詩劇……這些同學可能修過「西洋文學概論」,頗有概念。 說故事,不是小說家的專利,西方的「敘事詩」傳統淵遠流長,分行與韻律,是故事的重要表現形式。只是到了現代文學,詩的抒情典範抬頭,說故事,交給小說去發揮了。 現代詩難道不說故事嗎?現代詩也說故事,席慕蓉〈樓蘭新娘〉與楊牧的〈林沖夜奔〉都是佳篇。 〈樓蘭新娘〉從第一人稱想像一個出土新娘木乃伊穿越時光洪流的心聲,還原其入土前的場景,「他輕輕闔上我的雙眼/知道 他是我眼中/最後的形象/把鮮花灑滿在我的胸前/同時灑落的/還有他的愛和憂傷……」情韻綿綿,為29行短詩,在各級學校的詩歌朗誦比賽裡常被搬演。 〈林沖夜奔〉改寫自《水滸傳》部分情節,近二百行,分四折,角色、場景豐富,鏗鏘有力,曾被漢聲電台製作成廣播劇,今年國家圖書館和趨勢科技合辦的「春天讀詩節」也盛大登台。 無論創新故事或改寫經典,現代詩仍能用最精鍊的語言,開展敘事的不同可能性,譬如青壯輩的馬華詩人陳大為,承先啟後,其收進《盡是魅影的城國》的南洋史詩,格局殊異,埋入史觀,夾藏後設,兼蘊鄉愁。 現代文字抒情手「詩人」也說故事,那麼,現代文字說書人「小說家」寫不寫詩? 分別於1999、2000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鈞特‧葛拉斯(德國)和高行健(法籍華人),皆以長篇小說奠立文壇地位,也都是詩人。鈞特‧葛拉斯的詩畫集《給不讀詩的人》有中譯本,收入的都是慧黠的小詩,未展現明顯的敘事性。高行健詩集《遊神與玄思》則有舞蹈詩劇〈夜間行歌〉的故事篇章(以腳本形式呈現)。高行建的詩劇不重創新意象的凝塑,讀慣當代中文新詩的朋友,對此一定不太習慣,小說家寫詩的結果,不論你喜不喜歡,至少他搞出了一場實驗,實驗就是一再嘗試,不怕失敗。〈夜間行歌〉充滿動作與口白,不乏雋永的句子:「生活天天如此/沒可看的戲/有的只是孤獨/看守你自己……」 所以,小說家裡當然也有寫詩的,但一位小說家,他的詩是否寫得跟他的小說一樣好,就見仁見智了。可以確定,兩把劍要同等鋒利,定是不易。 小說家寫詩,既然寫的是詩,不見得要以負載情節為己任,甚至不必說故事,只要帶出人物、營造場景,就能製造出「故事的引子」。小說家駱以軍〈一個老婦在輪椅上緊握她從前的郵票肖像〉便屬此類,此詩收錄在他早年出版的詩集《棄的故事》,以下摘錄第一段: 如果最後秋天躺在妳的掌中死去 我會仍舊看著妳 不動聲色 繼續說話 不讓妳發現 我已發現 妳底老去 親愛的□□ 把妳的拳握張開 那些孩童們隱身在九重葛架後 模糊的笑臉 新娘白紗 一隻黃粉蝶飛進寧靜的醫院午後 此詩是一位男子對他的老妻告白,雖她年華已逝,但往日形象(新娘白紗)仍歷歷在目。詩中有人物細微姿態特寫(掌、拳握),具體刻畫場景營造氛圍(孩童、九重葛、黃粉蝶、醫院),「親愛的」不露名號,代以□□,增添懸疑……這些是小說家本事的展現。新娘白紗被喻為黃粉蝶飛進醫院那一句,躍動撞擊死寂,這是則詩人的才氣了。 陳雪〈逃〉,在形式上看似去掉標點符號的段落文章,有點「散文詩」的調調。意識流的跳接,恣意切換畫面,使其接近詩的躍動與濃度。而部分比較淺白的敘述句,描述人物動作形貌,構築場景,則又彰顯了小說性格。 一隻狗 一雙鞋 一匹馬 一個破掉的皮球 一座傾頹的屋子 一個銀髮與皺紋交織成風景的女人 帶著金項鍊的男人提著一只皮箱 一個滾動中的輪胎 一把生鏽的刀 一枚遺失的戒指 以上是〈逃〉的前兩段,如同鏡頭運行,先特寫狗、鞋、馬(可能是玩具)、皮球等指涉孩童的相關物(意象),再拉到屋子、屋子裡的女人(孩童的母親),有層次的遞移開展;短句的腳步,富節奏感。這是一篇奇妙的綜合——亦詩,亦小說,不妨稱之為「小說詩」。 小說是虛構敘事,「小說詩」大抵上是以詩的語言逼近了虛構敘事,篇幅精短、語言精鍊之下,人物、場景、情節很難面面俱到,但要顧及一二,倒是可行的。 「小說詩學」,當然需要更多跨界作家持續提出作品,共同來建構其內涵。如果「小說詩」存在了,那麼「詩小說」存不存在? 用看似小說的形式,高度象徵或夢語一般,透出濃烈詩意的「詩小說」,波赫士寫過。 阿根廷魔幻寫實主義先鋒作家波赫士,他那些既像幻夢又帶著強烈自傳性格的精短作品,當是此種「詩小說」的代表。文章規模的「輕」,自然地壓縮了小說中吐露的細節,遂產生大量留白的空間,要達到「寫得少而說得多」,「隱喻」往往扮演要角。當我們看見冰山一角,就能感受到那一角底下的冰山厚實巨大的力量。 波赫士喜歡將身邊真實的人事地物納入虛構的故事情節,營造出一個虛實難分的神秘世界。有時他從說書人的角色走進小說裡,作夢一樣,當讀者神入了小說中的角色,便也一起作起夢來了。缺乏想像力的讀者,唯有被排拒在這種「破格」的小說之外,不得其門而入。 他的〈波赫士和我〉為現今台灣頗為盛行的「極短篇」寫作演示著令人驚喜的可能。敘說者「我」在小說中扮演著「另一個人」——如波赫士的一面鏡子(或分身),也可說是一個試圖從「那個被廣為認知的波赫士」心中的「自我」掙脫開來的另一個「自我」。這個敘說者「我」對於他在文中所提及的「波赫士」並不滿意,不滿意於這另一個波赫士誇耀、耍弄式地搬演知識與技巧,敘說者「我」把此種行徑形容為「墮落」。然而因此獲得聲名的波赫士卻也讓敘說者「我」感到:「他的文學作品正好可以證明我的存在……不過光憑那幾頁文章,並不能拯救我。」到此我們看到了兩個關於波赫士的「自我」既相互依存又矛盾敵對的辯證關係。結尾一句更是一絕:「我不知道兩人當中,到底是誰寫下了這頁文章。」把讀者拋入了「我是誰」的迷宮之中。 文字的迷宮一開始總是令人困惑,困惑的程度幾乎要切斷了你的閱讀興致。然而迷宮卻也提供一個歧路花園的探險趣味,那令人深深著迷的,詩般的魅惑。 現代詩致力於創造新語言,釀成文字的迷宮,也因此常常以折損閱聽眾為代價,讀者得很有興致、很有耐心才得以浸淫其中。「小說詩」則是加入了虛構敘事的,文字的迷宮。「詩小說」擁有小說的形貌,本質上也指向詩的朦朧、歧義,可謂夢一般的小說。 ●本文轉載自《明道文藝》2012年1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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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