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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李煒的《4444》
2022/04/20 05:34:10瀏覽309|回應0|推薦3
Excerpt:李煒的《4444

她遺留的文件裡,有兩張紙,寫著像格言的句子。

他無法判斷這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或從她閱讀的書裡抄錄下來的。他比較相信是前者;如果摘錄其他作者的話,她照例都會注明出處。

無論如何,第一張紙快到末了處,有句話是這麽寫著:「我不是供你們懷念用的嗎?」
——李煒,〈再見〉

這些札記之驚人, 在於寫的人萬念俱灰,卻理智清明。
(Whats remarkable about these notesis a devastated subject being the victim of presence of mind.)

——羅蘭‧巴特 (Roland Barthes),《哀悼日記》(Journal de deuil)

關於親人的悼亡書寫,總是會想起羅蘭巴特的《哀悼日記》。

李煒的這本書,重現了另一種哀悼的方式,不偏袒母親或是自己,真誠地透過文字讓我們認識他的母親曹又方以及藉此表達深藏其中的感情。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79681
4444
作者:李煒
出版社:爾雅
出版日期:2010/08/25
語言:繁體中文

內容簡介
4444》此書的誕生,是為了對抗母親(曹又方)的死而開始寫的--李煒說:不移開目光,直視著它,直視著她的死亡,日復一日。
每篇短文前,都會附一段引言,從名家的文字或故事中,帶出他與母親曾有過的衝突、對母親的思念以及有關死亡的想法等等,那種淡淡的愁緒、自自然然的語彙,鋪陳出這樣一本無法用文字精確形容的——紀念母親的書。

Excerpt
〈‧悲劇〉

他害怕不存在的事物,所以現在等待的事物令他焦虑。他知道,目前不存在的事物有一天會出現,而且會把已經存在或正在孕育的事物排擠掉。
(
納達斯[Péter Nádas],〈憂鬱〉)

一場悲劇——就這麽回事。

再沒有別種可能了——因為死亡那一刻我們就要準時出發。

不過,這倒不是不能稱之為「喜劇」的唯一理由。畢竟流眼淚也可能成為出乎意料的滑稽,至於死亡,即使死亡也可以演成一場鬧劇。

不,真正的理由跟即將在這本書裡搬演的那部戲劇的作者有關。因為他剛好全心全意服膺一種叫做「悲觀主義」的論調,雖然這其實違反他的心意,讓他無法嘗試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

不用說,悲觀的人都知道自己擔心的事通常沒必要,有時甚至很可笑。這麽一來,即使你成天擔心自己的惡夢成眞,你同時也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悲觀傾向,所以下意識裡,連你自己都不能認眞看待那些讓你掌心冒汗、坐立不安的恐懼。

於是,你擔心得太多,卻又總是不夠。可怕的打擊當眞來臨時,仍令你措手不及,雖然你從頭到尾一直都在提心弔膽過日子——睡眠不足,胃口不好,性慾低落,這一切所為何來?

但你也無能為力。你不過表現得像個典型的悲觀者,也就是說,透過悲劇的眼鏡,把整個世界看得黯淡無光。


〈‧聽覺〉

有時她聽得見我;有時她怎麽努力也聽不見……年紀大了:有一天我也會如此。結束就是這麽開始的。
(
柯克多[Jean Cocteau],《過去式》)

於是他們開始守靈——等她再死一次的守靈。這次的死將是永恆。

為了讓她好走,在這步入死亡的最後階段,他們不停地對她說話,給她安慰、鼓勵、支持。也許不全是浪費,他們這番努力。一般都相信,聽覺是最後消失的知覺,即使在人已經不能視、嗅、嘗、觸時,仍然發生作用。

稍早,那天下午,在加護病房與她獨處的將近半小時裡,他蹲在她床邊。「妳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麽?」他忽然想知道:「妳最喜歡的城市?最喜歡的電影?」

難道她連這麽基本的東西都沒有告訴他就要走了?所以他一個又一個,問了一連串才不過昨天他還覺得無關緊要的問題。他唯一得到的答案,是上方監視器發出的那些不可解的「嗶嗶」警告聲。

在世的最後幾年,她覺得聽力逐漸衰退。愈來愈多次,通電話的時候,她要求他大聲一點。

習慣唱反調的他,總是拒絕,叫她不如去弄個助聽器。

她寧可死掉,有次她反駁。她是認眞的。有如風中殘燭的老年從來嚇不著她。她無法接受的是代表衰老的具體符號:柺杖、假牙、諸如此類的東西。在她看來,這些東西代表自承是時間的手下敗將。對一個從來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的鬥士來說,對大自然的力量認輸,同樣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聽力是她第一種明顯衰退的感官。然而現在,處於死亡邊緣,周圍的人仍然當它是跟她聯繫的最後方式。

這裡頭可藏了什麽教訓?或只是又一則人生為了測試我們上它的課專不專心而隨手丟來的反諷?


〈‧障礙〉

你第一次因為你的霊魂跟外界直接衝撞而寫下一些東西——有一個人會在那一天誕生。我迫不及待地等著那一天必然的到來。
(
維特凱維奇[Stanislaw Ignacy Witkiewicz]的父親寫給他的信)

以搬上全球舞台的戲碼衡量,一九一三年可說充滿了惡兆: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前一年。

就文學而言,那卻是充滿期許的一年,《追憶逝水年華》的第一部就在這一年出版。

評論界從一開始就不吝給予好評。六年後,更為這部鉅構的最新出版部分,頒發法國文壇最高榮譽的龔古爾獎給作者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這套書的第一部出版時,普魯斯特已非十七年前的吳下阿蒙,他二十五歲初出文壇時發表的《愉悅與日子》,是本只想取悅讀者,沒什麽份量的隨筆與短篇小說集。但先後這兩種作品卻有一個重要的共通點:它們的作者非常推崇孤獨。一九一三年底,四十二歲、頭腦冷靜的作家接受訪談時,把他花愈來愈長的時間遺世隱居的習慣視為一項優點,說它對他的工作「有極大的幫助」。

……

但初出茅廬的年輕作家理解與讀美的那種孤獨,跟他自己年紀大了以後體驗到的孤獨,並不盡然相同。中間那段歲月裡,顯然發生了不少變化,最重要的就是他雙親去世。

喪母之痛尤其使普魯斯特立刻陷於絕望,導致他自動住進療養院,調養了一個半月。她與世長辭也導致他搬出她的公寓,自覓住所,並且在臥室裡貼滿軟木片,讓自己跟外界更加隔絕;這下連噪音都穿透不進來。在這個幾乎是用軟木搭成的方舟裡,他構思出此生最重要的經典鉅著,用餘年投入寫作。

所以才常見一種說法,認為普魯斯特直到母親死後才開始「認眞」寫作 (他父親比母親早兩年去世)。她的死意味著藝術的解放,釋出他全部的創造力。

這說法也許合理,但是對普魯斯特的父母卻很不公平。這把他們說得好像是兒子事業的絆腳石,他必須跨過他們,才能發揮自己的潛力。

更接近事實的說法應該是,父母的財富使他免於案牘勞形的工作,確保即使他們不在人世,他仍然可以過他已習慣的那種無牽無掛的生活。同樣的,他們的愛與支持,讓他有足夠的自信展開《追憶逝水年華》這麼龐大的計畫。若不是他的父母,他還有追求文學的閒情逸致嗎?

他的母親有多麽在乎她的寶貝兒子,可以從她臨終床畔的一件事獲得證實。雖然她已失去意識,但是據說,只要兒子在他自己的房間裡拉鈴召喚僕人,她都會「抖得像片樹葉」。

有個僕人後來解釋,雖然普魯斯特在母親彌留期間採取很多預防措施,不讓自己房間裡的聲音傳到外面,但他拉鈴的方式卻很獨特,他母親跟家裡所有其他人都一聽便知,需要服務的就是他。

所以只要那個鈴發聲,她總是擾動不安,無疑很想趁離開這世界以前,最後一次照顧兒子的需求。若沒有這樣的母愛付出,一九一三年還會成為文學豐收的好年份嗎?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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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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