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很快就後悔想要變成蟑螂了。我最常後悔的時刻是跟阿堤交換漫畫卡片後回家把卡片攤在床上細看的當下，怎麼就覺得從別人那兒來的那一張特別突兀，也許是我們流的手汗濃度不一樣吧，然後交換回來的卡片就會被隔離出來，放在書桌最下層抽屜的最底層，用厚重的漫畫壓住，頗有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感覺。

現在的後悔倒不是那麼輕描淡寫的後悔了。禁閉室裡面的神桌燭火晃蕩，我儘可能地緊緊貼在牆邊，凝視著那隻比我想像中更油油亮亮的大蟑螂，肥滋滋的，觸角一顫一顫，不懷好意的模樣。牠慢條斯里地沿著桌腳爬上桌子，我瞥見坑坑洞洞的蠟燭，閃閃地被映著的神主牌也滿布瘡疤，泛黃的木屑都散落出來。我腦中浮出蟑螂啃食木頭的樣子，又想起巷口商伯說神主牌上附有一部分死者的靈魂，不禁毛骨悚然起來。要是這隻蟑螂總是吃了飽飽的神主牌屑屑大餐，那不就代表牠窄小猥瑣的身體裡面，正在消化著我媽的靈魂嗎？

我突然生起一股強狠的殺意。也不管這隻蟑螂已經爬到燒得比較慢的右邊蠟燭上，一個箭步衝上去把燭臺一掌打下來，赤著腳在光滑的白磁磚上亂踩一氣，未因我的怒氣扼熄的火苗燒得地面浮出一層黑霧，難聞的氣味劈腦逸出，在嗅覺腥硬之中我更加無視尚存一息的理智，直接趴在地上踽爬著用手去拍擊蟑螂。黑黑的大傢伙在我的指間亂竄，在慌亂之中竟然還奮力往室中唯一的遮蔽物神桌爬，置它於死地已是勢在必行，我無做他想便雙腳一蹬猛撲上前，額頭紮紮實實地撞上黑檀硬梆梆的邊角，隨著好大的碰一聲身體反彈回滿是焦灰的地上，捂著頭斜著眼我看見一個不得了的東西在晃，神主牌在晃而且晃得好大，就在我想著完了媽一定生氣了的同時，這塊還比不上蟑螂黑亮的木頭就這樣劃了個不挺美的弧度掉落在我的肚皮上。

真的有撞得這麼大力嗎？至少我光滑飽滿的額頭連破皮都沒有。那隻蟑螂就這樣從我的腳邊不慌不忙地溜走，要是我聽得見，它一定在奸奸地細細地笑。嘻嘻哈哈，呼呼嘿嘿。

　　我仍然在笑，卻沒注意襲上眼角的光塊是從打哪來的。二姨倚在門邊，睨著我，好似睨著我的五臟六腑般目色冷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