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生活，竟然是跟李願“同居”，我始終覺得這種關係太古怪了，所以我努力物色新居，希望盡快搬出去。

在李願家裏住得久了，漸漸有點不捨。

當我發現他家竟有焗爐時，我簡直興奮得有點忘形，以往我一直嚮往家裏有一個焗爐，這樣我便可以親手做蛋糕給我親愛的人品嚐了。如今看到李願家裏的焗爐，我想也不想便到超級市場購買做蛋糕的材料，開始做起蛋糕來。

我做的是日式綠茶蛋糕，做好以後才記起我再無愛人跟我分享，心裏一陣悵然，等到李願回來，他手裏竟然捧著一盒綠茶蛋糕。

“今天我經過蛋糕店突然想吃綠茶蛋糕。”他對我說：“我買了回來一起吃吧。”

我看著他買來的綠茶蛋糕，忍不住笑起來。“看來有一段日子你不會再想吃綠茶蛋糕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從廚房裏取出我自製的綠茶蛋糕，“我今天也做了一個綠茶蛋糕，無論好吃與否，你都要給我全部吃下。”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良久才說：“那麼我們開始吃吧。”

他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吃著我做的蛋糕，“很好吃呀，妳怎麼只看不吃？”

“你的食相很好看呀。”我說，繼續盯著他，最近我很喜歡目不轉睛地看他，一直看到他臉紅耳赤為止。

他一口氣吃了半個蛋糕，眼看他已經飽得不得了，他卻依然貪婪地吃著每一口蛋糕。

“不要再吃了。”我制止他。

他停下來，吁一口氣，“妳再不制止我的話，我怕我今夜要進醫院了。”

“傻瓜。”我突然覺得眼前的李願可愛到了極點，我真的有衝動捧起他的臉蛋吻了又吻。

那一種感覺很奇怪，不一定是愛情，卻說不準是怎樣的感覺。

“妳再這樣看著我就不得了。”李願說罷隨即站起來。

“甚麼不得了？”我問。

他搖搖頭，“總之妳別再這樣看我了。”

“再這樣看你又怎樣。”我窮追不捨。

“這樣我便要愛上妳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別人親口對我說愛上我。我感覺飄飄然，太不真實了。

鬧鐘響起來，我猛地彈起來，頭有點痛，渾渾噩噩的。

阿祖睡在我身邊，我害怕得立即跳下床。我不是住在李願家裏嗎？怎麼我還會留在阿祖家裏？

我打開衣櫃，所有衣物都在。我努力地思索著，到底發生甚麼事？

阿祖揉著眼說：“妳這麼早起床幹甚麼？”

“我……”我試探著喚了他一聲：“阿祖。”

“甚麼事？”他問。

我十分迷惘，對於這一切毫無頭緒。

“妳剛剛出院，多休息一會吧。”

我摸一摸右下腹，有一道小小的疤痕，李願替我做手術是真的，還有甚麼是真的？

“我是在甚麼時候出院？”

“怎麼？妳連昨天的事都不記得了？”

昨天才出院？那麼我跟阿祖分手，接著住在李願家裏的事全部沒有發生過？

“昨天你接我出院時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甚麼？”

阿祖失笑，“妳說的話可多呢。”

我跑到浴室淋浴，希望讓自己清醒一點。

毫無疑問，那只不過是一場夢罷了。事實上，剛才的夢有很多破綻：阿祖不可能無緣無故對我好；阿祖把我趕下車後，李願不可能突然出現；即使我跟阿祖分手，也不是無家可歸，怎會搬到李願家裏住；還有一個最大的破綻──我根本不懂得做蛋糕。

原來一切都是夢，我沒有勇氣跟阿祖分手，李願也沒有愛上我。

確實知道這一切是夢之後，心裏悵然若失，很遺憾這麼快便夢醒，如果那個夢繼續下去，我該接受了李願吧。

阿祖對我依舊冷淡，我開始正視我跟他的關係。假如夢有反映現實的功能，我想我應該向阿祖提出分手，我不能無了期地等待一段沒結果的感情。

作好分手的決定之後，心情輕鬆了，不再在乎阿祖對我的態度，跟他的關係反而緩和過來。

我逐少把屬於我的東西搬回父母家，阿祖一直沒發現屬於我的東西正在逐漸減少，等到我把所有東西搬走，我跟阿祖也就正式完了。

我想像著有一天阿祖半夜回來，發現我不見了，連我的所有東西都不見了，這時候他的表情一定十分驚訝和錯愕，真想放一部攝影機拍下他的表情和反應。

每次想到那樣的情境我便打從心底裏笑出來。這是我最後可以做的反擊。到目前為止，我依然扮演著一隻小羔羊任他宰割。

“最近我總是覺得有點不妥，可是說不出到底有甚麼不妥。”一天早上阿祖突然對我說。

我心虛地說：“根本沒有不妥。”

他聳聳肩不作聲，過了一會他問我：“我們多久沒有看過電影？”

“你指我們兩人一起？”

“當然。”他反問：“妳經常一個人去看電影嗎？”

我搖搖頭，我其實是經常跟李願一起看電影，這當然不能告訴他。

“我們該有一年沒一起看電影吧。”他說：“最近有甚麼新片，我們一起去看吧。”

情侶看電影、共進晚餐這些活動平常不過，可是發生在我和阿祖身上卻是這麼難能可貴。

看完電影，我們到戲院附近的餐廳吃飯，選了落地玻璃窗旁的座位。

“我知道我最近冷落了妳。”阿祖說。

我默不作聲，心想這該不會是做夢吧。我有點兒擔心夢境重演。

阿祖繼續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兩個人相處真的不易。其實我們之間存在著許多問題，過去我們一直在逃避，但是我們總得面對現實。”

“嗯。”我應著，因為瞥見李願在對面馬路朝著餐廳的方向走過來，我並沒有太注意阿祖的話。

“我知道這會令妳很難受，但是我想讓妳早點兒知道……”阿祖欲言又止。

李願過馬路之後便往左走，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我。我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不禁有點失望。

直至我再也看不到李願，我才回過神來，阿祖正在瞪著我，好像等待我答覆他。

我裝出一個生硬的笑容，沒有任何表示。他嘆了一口氣，“我知妳很難接受。”

剛才我根本沒聽到阿祖跟我說了些甚麼，看他的表現，我已猜出一二，“你想跟我分手？”

“只是暫時分開冷靜一下。”

竟然給他先提出來，我心裏有點不忿，除此以外，竟然沒有難過的感覺。

他見我沒反應，補充說：“只不過是暫時分開，不再住在一起，我們依然可以約會。”

“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我反唇相譏，“分手就分手，何必拖泥帶水？”

“我……”他找不著任何藉口。

“這一餐就算是我們最後的晚餐吧。” 

這一餐，是我和阿祖在這年多以來最開懷最自在的一餐。從今以後，各不相干。

我們談起許多往事，回想起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只覺如釋重負，再無遺憾。

這也許是最恰當的結果，只不過來遲了一點。

離開餐廳後，我對阿祖說：“你不用送我了”

“妳隨時可以回來執拾東西。”

我終於可以一展勝利的笑容，“再沒有甚麼需要執拾了，剩下來的不過是幾件破衣裳。”

他不解地看著我。

我說，笑容再燦爛一點：“我早已把東西搬走了。”

阿祖的表情除了愕然之外，還帶有挫敗感，他大概以為他提出分手我一定會哭得死去活來，怎料我早有搬離他家的打算。

“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嗎？”他問。

我失笑，“總會有機會碰見吧。”

阿祖離開了，看起來有一點悵惘，畢竟曾經深愛過，但願他往後一切安好，也願他找到所愛的人。

我低聲說了一遍：

親愛的，再見。

分手的場面，想不到原來是這樣的。

早知道今天分手，我該穿得漂亮一點，往後的回憶自然美麗一點。

我在街上閒逛著，不是無處可去，只是甚麼地方也不想去。

我突然又想起李願，好想告訴他我跟阿祖分開了。

剛才他在這裏經過，不知道他要去甚麼地方。我猜想著他行走的路線，向左走，向右走，又或者向前走。

只是即使我走對了他走過的方向，我也不會遇上他。我們的時間根本不對。

我走到天橋下面，忽然閉上眼向上天祈禱。

如果，如果我跟李願真的有緣的話，請給我一點指示。

我睜開雙眼，奇蹟並沒有出現。

我走上天橋，每一個路過的人都向我點頭微笑，令我心頭暖暖的。

人間有情。

這就是上天給我的指示嗎？

這天醒來，突然想吃一碗白粥，於是便去了小時候經常光顧的粥品店。

粥的味道沒有變過，充滿著回憶的味道。

這裏一切沒變，只是我已經長大了。

完全沒想過，李願會突然出現。

我曾經想過，要是再遇上李願，我應該跟他說些甚麼，但是當他真的出現時，我卻變得啞口無言。

李願在我旁邊坐下，“真巧，你也喜歡吃這裏的粥嗎？”

“嗯。讀書的時候常來。”我忽然變得很害羞。

“我以前也常常來這裏，最喜歡這裏的白粥和蘿蔔糕。”他說：“你猜我們之前有沒有試過同桌呢？那時候我該是中學生，而妳仍然是小學生吧。”

我忽然記起一件往事。“記得有一年夏天，我在這裏吃早餐時，一個初中生暈倒，後來還召來救傷車。”

他張大嘴巴，“當時我也在場啊，我就坐在那邊。”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卡位。

我也跟著張大嘴巴，覺得不可思議。

我當時就坐在他背後的卡位，當時我們背靠著背坐在一起，那是差不多廿年前的事。

我看了看那邊的座椅，回憶起當天的情形，努力地思索著坐在我身後的人的樣子，彷彿見到當時的李願。

我再看一看眼前的李願，心頭一顫。

“怎可能這麼巧？”我喃喃道。

“有甚麼不可能？”李願不再排除任何一個可能性。“我昨天才夢見你，心想今天會不會撞到妳呢，結果一早就碰到了。”。

“是嗎？”我乍驚乍喜，“你夢見我甚麼？”

他給我這麼一問，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夢見妳做蘿蔔糕給我吃。”

所以他今早就來吃蘿蔔糕。

“怎麼不是綠茶蛋糕？”我笑問，心裏有點激動，眼淚突然不由自主地滲出來，嚇得李願手忙腳亂。

“是不是我說錯了甚麼？”

我用力搖頭，“只是，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說不下去，眼淚越流越多。

他笨拙地給我遞上面紙，不知所措。

我用他遞給我的面紙印去淚水，“現在我看來一定很醜吧？”

“不是不是。”

我的情緒漸漸平伏過來，豁了出去，說：“我想告訴你，我好想跟你一起啊。”

他驚訝地看著我，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說了出來，感覺真好。”我故作輕鬆。說實在的，我有一點失望，只好這樣替自己解圍。

他凝視著我，認真地說：“其實我也有想過跟妳一起，只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未完全放開，所以……”

我感激他的體貼，“謝謝你，你的人真好。”

“妳以為我講大話嗎？”他連忙捉住我的手，令我的心跳加速百倍。

“妳願意給我多一點時間嗎？我不想跟妳一起的時候，心裏仍然記掛著另一個人，這樣對妳不公平。”

原來李願還未對蘇珊瑚忘情。

我覺得荒涼，當初把我和李願牽引起來的人是蘇珊瑚，如今把我們隔絕的人同樣是她。

然而，我之所以愛上李願，大概就是因為這份深情吧。

我跟李願躺在沙灘上，享受著陽光和海風，一切都是這麼閒適自在。

這就是我最想過的生活了，無憂無慮，跟最愛的人一起，甚麼也不做，只是享受上天賜給我們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李願突然指著大海，對我說：“妳看。”

我順著他的方向看，蘇珊瑚就在海裏游來游去，她看來十分愉快。她突然停下來，向我們揮手。

我和李願站起來，也跟她揮手。

“再見了。”李願大聲說。

“再見了，妳要開心呀。”我大聲喊。

蘇珊瑚對我們笑了笑，潛進水底。

等不到蘇珊瑚浮出水面，李願煞有介事地問我。“妳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注定了是妳的另一半？”

“由你出現那一刻開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好肯定，妳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李願捉緊我的手，再不願放開。

“你知道我在想甚麼嗎？”李願問我。

“嗯。”我點點頭，然後我們一起奔向大海。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我們清楚感覺到對方正在想甚麼。

我悠悠醒過來，看著窗外和煦的日光，感謝昨夜的夢。

甚麼是真，甚麼是假，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令自己快樂的方法。

人生匆匆，不就是為了尋找快樂嗎？

如果從來沒有接過蘇珊瑚的電話，如果從來沒有遇上李願，我的人生會是怎樣的？

也許只有上天才知道。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現在是我這一生裏最快樂的日子。

感謝上天，感謝李願，感謝蘇珊瑚，感謝阿祖，感謝每一個在我生命中出現過的人，喜歡我的，不喜歡我的，每一個相遇也是一種緣份，讓我得到這份領悟，讓我成為現在的我。

有些事情也許永遠也沒有答案。蘇珊瑚為甚麼自殺，為甚麼最後一個電話偏偏打給我？如果說是為了讓我跟李願相愛，這樣的結果相信連蘇珊瑚也想不到吧？

李願跟我說過，我們不是在蘇珊瑚自殺那一晚才認識的，我們早已在對方的生命中出現了。

我是這樣相信的，上天為每個人安排了另一半，在某時某地相遇，只是一直沒有察覺。直到有一天，驚鴻一瞥，原來對方就是自己尋覓半生的另一半。從此以後，一生一世相伴，至死不渝。

就是他了。

我的另一半就是他了。

我最愛的，李願。

“我怎麼知道我現在不是做夢？”我問。

這樣的陽光，這樣的海風，這樣的感覺，曾經享受過的，在夢裏。

李願吻一吻我，情深款款的，“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閉上眼，“如果這是夢，這倒是最甜美的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