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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14:32:24瀏覽424|回應0|推薦1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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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永謙從來沒想過他有機會升為經理。
他年資淺,職位低,無論怎麼計算,經理一職也不應由他擔當。然而,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事情的發生帶點戲劇性,採購部經理突然被揭發多年來一直收受回佣,高層立即召開臨時會議,除了報警及即時解僱採購部經理外,也決定將袁永謙所屬的業務二科經理任國華調去採購部,如此一來業務二科便出現經理的空缺。 陳桂興是經驗最豐富的老臣子,由他升任本來最理想,但他以快將退休為由,拒絕挑起這重任,而其他資歷較深的同事均以不同理由拒絕,最後機會落在袁永謙身上。當行政總裁問他要不要接管經理一職時,他毫不猶豫點頭。 那肯定是苦差,所以沒有人願意接手,事實上,當初業務部之所以會分拆為一科和二科,純粹為了讓任國華升為經理,這是身為董事女婿的福利,這次將他調到採購部背後的原因雖然引來諸多猜測,但高層的決定從來不容質疑。 業務二科一直被視為虛有其表的部門,以前任國華因為有背景才能令閒雜人等閉嘴,可是一旦換上別人,肯定會招惹許多無謂的攻擊,這才是沒人願意接手的原因。 如果袁永謙夠聰明,他大概也應該拒絕,但年青讓他無畏無懼,總覺得未來即使有甚麼問題也可以迎刃而解,他相信自己的才華和魄力,只要給他機會,必然能充份發揮。 當袁永謙將升職的消息告訴妻子蘇美寶時,她似乎驚多於喜,「突然升做經理,會有其他同事不服嗎?」 袁永謙嘴角浮現一個輕浮的笑意,「反正誰升上去也有人不服,總之現在升職的是我,才不管誰服不服。」 「工作量應該會大增吧。」 「嗯,這是肯定的,不過我應付得來。」他說得胸有成竹。 「那就好。」 袁永謙明顯感受到妻子沒有說出口的猶豫,「怎麼妳好像不太高興?」 她搖搖頭,「你升職我當然十分高興,只是來得太突然,心裏好像不太踏實。」 其實何止不踏實,她還隱約有著一份不安的預感,這明明是好事,但她偏偏感到前所未有的焦慮。 這份焦慮來得莫名其妙,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覺得這份幸運來得太突然,擔心會伴隨甚麼代價。 「升職後我的薪金將會加一倍呢,這樣我們便可以讓琳琳讀國際學校。」之前他們為女兒選校時,雖然心儀國際學校,卻因為學費超出預算而作罷。 蘇美寶聽到薪金調升一倍後,所有陰霾一掃而空。畢竟三年前她誕下女兒後便辭職當全職媽媽,家裏缺少她的收入後,縱使不至於入不敷支,但每到月尾也出現捉襟見肘的窘態。 丈夫升職後便不用再為開支發愁,還可以讓琳琳入讀國際學校,一想到這裏她便忘記所有不安。 「今晚我們好好慶祝吧。」他帶她和女兒去日本餐廳,在完全不看價錢的狀況下點餐,很久沒吃得那麼痛快了。 袁永謙升任經理後每天都工作得很晚,女兒要早吃飯,所以蘇美寶跟女兒先吃,再留飯菜給丈夫。 袁永謙離開公司前會給她一個短訊,她便先將飯菜加熱待他回家吃。有時他回來時女兒已經入睡,他跟女兒的關係越來越疏離。 其實何止女兒呢,他跟她的親密程度也大減。以前他會很積極跟她分享生活小事,但現在他的話越來越少。她告訴自己一定是他工作太累,所以當她向他訴說日常瑣事時,他才會呵欠連連。 說他累得沒有精力嗎?但他現在的眼神總是閃閃發亮,跟他升職前的眼神有著極大不同,現在的他看起來有著一份不屬於他的自信,彷彿世界都在他掌控之中。她不喜歡他這個眼神,陌生得令她感到心寒。 有時候她會想,她寧願丈夫沒有升職,繼續做個小職員好了。日子平淡地過,也許比現在更稱心如意,但這只是她的小女人心態,男人還是喜歡權力和地位吧。 2 這是張雅晶第一次出差,難免有點緊張。 這次出差除了業務一科和業務二科外,還有行政總裁和他的助手。 她隸屬於業務二科,據知是次活動由總經理親自部署,不容有失,而業務一科和業務二科的競爭本來就十分白熱化,所以這次活動既是業務一科鞏固勢力,也是業務二科爭取表現的機會。 業務二科的經理袁永謙上任不到半年,沒有甚麼實績,如果這次活動能取得好業績,肯定有助他提高聲望。 許多同事對袁永謙升任經理感到不以為然,說他只是單純走運,因為採購部經理突然被解僱才輪到他上場,不過也有傳言說他就是揭發採購部經理收受回佣的人,否則公司有這麼多資歷和實力比他強的人,為甚麼偏偏由他升上經理一職? 張雅晶倒沒想太多,她跟袁永謙本來就不熟,雖然大家同屬一個部門,但他鮮少跟同事打交道,只是默默跑業務,從不出席同事間的聯誼活動。她對他的印象一直保留在認真幹實事的人,不圓滑亦不可親,所以對他升職一事既不雀躍也沒有忿忿不平。由幹實事的人上任總比拍馬屁的人上任好。 業務一科連同經理,一共六人參與這次海外銷售活動,但業務二科就只有袁永謙、霍季強和她三人參與,感覺強弱懸殊,但袁永謙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張雅晶第一次感覺到他也是一個擁有魅力的男人。 因為團隊中只有她一個女生,所以袁永謙一直很照顧她,像是主動替她拿行李,為她推門,吃飯時替她擋酒等等,她快忘了自己才是他的下屬。 霍季強提醒她,「妳小心袁經理啊。」 「小心甚麼?」 「小心被他看中。」 「神經病。」她口裏責備他,心裏卻開始滋生這個想法。 話說回來,袁永謙是出名的妻奴,在公司裏從來沒有傳出過桃色醜聞,他跟所有女下屬相處時也規行矩步,絕對沒有越軌行為,就算是這次出差,他也只是單純展現紳士風度,沒有讓她有所誤會。 不管霍季強是認真還是開玩笑,她竟然因為他的一句話開始在意起袁永謙的一舉一動,倒不是怕他對自己有任何不軌,而是希望感受到他更多的溫柔。 銷售活動一直十分順利,直到最後一天張雅晶進行講解時,她竟然因為太緊張而連連出錯,開啟簡報後才發現不是最終修訂版,而是數據仍有錯漏的版本。 「這次死定了。」她心裏急得快要哭出來。 就在她徬徨不知所措時,袁永謙走過來在她耳邊說:「我先跟大家講幾句,妳將簡報換回來。」 他接著談笑風生地向大家介紹報告內容,根本不用看簡報便能自然流暢地說出各項數據。 她迅速更換簡報,確認無誤後向他打眼色。他確認她準備妥當後便將講解的工作交回給她。這一次她沒有再搞砸。 當晚她一再向他道歉,他卻只是溫柔一笑,「沒事,多做幾次就習慣了。」 「你還願意給我機會嗎?」 袁永謙保持著笑容,「妳以為犯了錯就可以獲得豁免權嗎?」 「我一定不會再犯錯。」 這次海外銷售活動,業務一科和業務二科所取得的業績不相伯仲,行政總裁對袁永謙的表現讚賞有加,往後又安排了三場海外銷售活動。 第二次和第三次袁永謙除了安排張雅晶和霍季強外,還多帶了謝佩佩。看到他對待謝佩佩時也是同樣的溫柔,她竟然感到微微的失落。 她喜歡上他嗎? 這個念頭令她大吃一驚,她當然知道袁永謙是有婦之夫,她並不是想破壞他的家庭,她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意。 這次活動結束後,袁永謙一如以往請大家吃晚飯,席上他們喝了好幾瓶紅酒,連張雅晶也比平日多喝幾杯。 也許因為喝了過量的酒,胃部感到不舒服,害她一直睡不著,便到酒店旁邊的便利店買點小吃,沒想到會在那裏碰到袁永謙。 她感受到命運的牽引。 袁永謙買了兩盒牛奶,結賬後將一盒遞給她。 「給妳解酒。」 她接過牛奶,抿著嘴對他說:「你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好嗎?」 他錯愕地看著她,花了五秒弄懂她幽微的心情,倒抽一口涼氣後向她道歉,「噢,對不起。」 他們步行回酒店時都沉默不語,袁永謙走在前面,張雅晶跟他保持著一步的距離,步進電梯後,她問他,「經理,我可以申請不再出差嗎?」 他甚麼也沒說,只是點頭。 明明是她提出這個要求,可是見他毫不猶豫點頭同意,淚水卻立即湧出來。 電梯門打開,他讓她先步出電梯,這一次輪到他跟在她身後。 張雅晶用房卡打開房門,跟袁永謙說晚安。 「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吧。」 她抬起頭看他,淚盈於睫。 當張雅晶和袁永謙眼神相撞的一刻,天雷地動,再也沒有甚麼能阻止這兩個人觸發一段不該開始的愛情。 半夜,張雅晶凝視著在她身旁打呼的袁永謙,他的側臉十分好看,令她越看越愛。 她不是因為袁永謙是經理才愛上他,但如果他並非經理,她大概不會愛上他吧,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像現在這般相處,他們不會一起出差,他不會替她頂酒,也不會幫她解窘。 她不敢想像她跟袁永謙的未來,但單是這一夜,就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她絕對不會後悔。 3 袁永謙無可救藥地愛上張雅晶。 那個可憐的小女孩,除了他的愛之外,對他別無所求,而他唯一可以付給她的,也只有貧乏的愛。 他小心翼翼地保護這段剛萌芽的戀情,在公司裏永遠保持著恰當的距離,所以出差猶如他們的蜜月之旅,工作時工作,一返回酒店房間就是二人無盡的親密時光。 他們連一秒鐘都捨不得離開對方,每一夜,他們都希望天永遠不要亮起來,這樣他們便可以一直待在一起。 每次跟張雅晶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會徹底遺忘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她的上司,不是妻子的丈夫,不是女兒的父親。 他只是一個單純愛上一個女人的男人。 袁永謙從前不知道他對妻子的愛如此不堪一擊,他一直認為自己是模範丈夫,絕對不會背叛妻子。 然而,他愛張雅晶愛得義無反顧,就算因此要他下地獄也絕不後悔。 他從後緊緊擁抱著張雅晶,一邊流淚一邊訴說著對她的愛。 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她,他甚至已經作好賠上家庭的心理準備。 當他產生這個念頭後,基本上是放棄繼續向妻子隱瞞自己的不忠。 事實上,就算他想隱瞞也不一定成功。 不管一個男人隱藏得有多好,妻子總是能從細微的變化中發現丈夫的心已不在自己身上。 袁永謙當上經理後工作繁重,經常夜歸,也頻繁出差,這些並非蘇美寶產生不安的原因,他的缺席沒有令她猜疑,反而他每次回家,心不在焉的態度才是致命傷。 他開始手機不離身,他雖然解釋隨時有公務需要聯絡,但他望向手機時的眼神閃爍著藏不住的甜蜜,而他對她的態度更是明顯不同,她知道他很努力掩飾真實的情感,可是他每一個舉動都印證著甚麼是欲蓋彌彰。 蘇美寶不想承認她所感受到的細微變化,只好不斷自我催眠,不是真的,丈夫沒有對她不忠,他絕對不會拋妻棄女。 每天她的理智與情感在互相拉扯,明明感受到丈夫不再愛她,卻還在若無其事地笑著。 她應該保持笑容,因為妻子就是要對丈夫笑,假如她大吵大鬧,或終日以淚洗面,他將會越來越討厭回家。就算愛情已經不存在,就算婚姻關係名存實亡,她還是想守著這個家。 她企圖說服自己婚姻生活不一定有愛,結婚多年,所有愛情早已轉化為親情,只要他還關心她和女兒,只要他的人還在就好。 然而,她不由自主地對他的身體產生排斥。 有一晚當他的手觸碰到她的腰部時,她沒由來的感受到一份噁心。 她無法不想像他的手曾經撫摸過甚麼,她推開他的手,他一臉錯愕和困惑地看著她。 「對不起。」為甚麼是她向他道歉? 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 她的抑鬱與日俱增,每一次呼吸的吞吐之間,都感受到自己正被撕裂成碎片,每一個碎片在拔河,有的想繼續做袁永謙的妻子,有的想一走了之,有的想毀掉袁永謙,有的想扒下那個女人的皮。 裝傻也有個限度,這樣下去她大概就要瘋了。 4 張雅晶跟袁永謙私下互通的訊息都是閱後即焚,雖然她也想為他們的愛情留下一點痕跡,可是他們不能留下任何證據。 這樣的愛情當然辛苦,可是這也是她的選擇。她其實隨時可以退出,所以這都是偷來的歡愉,她心知肚明一切都是暫借的,總有一天必須歸還。 她帶著這樣的覺悟跟袁永謙相愛,有一天過一天。 她感受到袁永謙真心愛著她,並非單純貪戀她的身體,事實上他們在出差以外的日子從來沒有任何親密接觸。 張雅晶私下絕對不會打電話給袁永謙,公事盡量由其他同事跟他聯絡,可是周日她跟同事趕工時,發現袁永謙簽的一份合約出現一項重大錯誤,她不想讓其他同事知道,發了短訊給他卻遲遲收不到回覆,她急起來才會直接打電話給他。 沒想到聽電話的是一把尖銳的女聲。 她猶豫了一下才說:「我想找袁經理。」 對方不屑地輕笑,「妳不知道現在是他的私人時間嗎?妳找他幹甚麼?」 「有一件緊急的公事要向他匯報。」 「公事留在公司傾啊,妳是不要臉嗎?非要在私人時間騷擾我們,妳這個賤貨不要再打來了,他今天也不會聽電話。」說到最後,對方近乎在吼叫。「他是屬於我的,聽到沒有?他是屬於我的。」 張雅晶驚愕得合不上嘴巴,拿著手機的手不停抖動著,眼淚在瞬間爆發。 「對……不……起。」她心慌意亂地道歉後掛線。 心臟因為羞愧而急劇跳動。 當晚凌晨一時她才收到袁永謙的短訊,他向她簡單解釋妻子最近情緒有點波動,請她體諒。 她沒有問他是不是妻子已經知道他們的關係,只是再次向他說明今天打給他是因為合約出了錯。 他輕鬆地表示他已經想好解決方法,明天回公司處理就可以了。 「那明天見吧。」 明天再見時,還會是同一個人嗎? 她的愛人。 翌日袁永謙迅速處理完合約問題後,約她中午一起吃飯。 他在一間中餐廳訂了包廂。 她大概知道他要跟她說甚麼,那是一開始就存在的答案。她不過是他生命的過客,時間到了就要離開。 菜上齊後,他請侍應離開包廂。 「昨天嚇到妳了,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她的眼眶驀地紅了,最近她變得非常愛哭。 「為了妳,我願意下地獄。」他將手疊放在她的手背上,哀哀地嘆了一口氣,「可是,我不能親手將妻子拉到地獄去。」 她以為自己面對早已預知的場面會十分堅強,可以嘴唇在微微發抖,一開口就哽咽,「所以你選擇她?」 「我選擇妳,我永遠都選擇妳。」他的眼眶也紅起來。 正當她的人生彷彿閃現希望時,還來不及產生喜悅的情緒,他卻繼續說:「我不是要選擇她,我只是不能拋下她。她上星期自殺了。」 她掩著嘴不讓自己驚呼。 這樣說似乎有點惺惺作態,她真的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她的妻子。 「其實她已經看了一段時間心理醫生,現在需要定時覆診和服用精神科藥物。我愛妳,只是我不可以再傷害她了。」 所以只能傷害她吧。 張雅晶甚麼也沒說,拿起筷子將桌上的食物夾到碗內,再將食物塞進嘴裏,塞到滿滿之後再慢慢嚼食,慢慢嚼食,希望她的身體能更好消化這一切。 5 袁永謙掙扎著要不要辭職,或至少辭任經理一職。 以前他不相信人擁有權力之後性格便會改變這種鬼話,他覺得都是那些人意志不夠堅定才會動搖,他以為自己能夠一直保持真我。 不管是否擁有權力,他依然是原來那個人。 然而,變化並不是驟然發生,而是一點一滴累積而成,到他發現一切都改變了時,早已沒有轉圜的餘地。 如果當初沒有升職,他絕對不會出軌,妻子便不會患上精神病甚至為他自殺,現在即使回到妻子身邊,她也已經不是原來的她。她還願意原諒他嗎?現在她都在迴避他的眼神,避免跟他有任何接觸。 蘇美寶現在每星期都要跟心理醫生會面,天天吃著抗抑鬱藥,但她的抑鬱卻未見任何改善,皮膚乾枯,臉色蒼白,身體越來越單薄。 他越看越心痛,他不時會想起結婚誓詞,他明明答應過要給她一輩子的幸福,現在卻將她整個人毀了。 他們的婚姻早已被他摧毀,一切都是他害的,他責無旁貸,將責任推給升職一事,不過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咎感。 讓他回到最初,他會放棄升職機會嗎?如果可以換回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日子,他寧願一輩子做個小職員嗎? 這一刻他打算辭職,下一刻卻又擔心生計問題,況且事已至此,辭職也無法改變甚麼。 為了讓妻子安心,他決定將張雅晶調職到新加坡,她要是拒絕便找藉口把她辭退吧,反正他答應妻子以後也不會跟對方見面,雖然感到對不起雅晶,但這是保住家庭的唯一方法。 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這麼卑劣。 他真是壞掉的人。 但是看到妻子臉上浮現的笑容,就覺得自己這一次壞得剛剛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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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