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俠  

       李白的品格沒說的，像神仙一樣飄逸瀟灑，對杜甫的品格則多有不恭。「褊躁傲誕，曠放不檢」，與李白的品格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但我不這樣認為。因為這兩人的個性和生活完全不同。杜甫一直為生活掙扎，以人為伴，李白則以山水為伴。與山水為伴好說，與人為伴與人打交道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杜甫是有他的生活決定的，他必須與人打交道，不能像李白那樣與山水打交道。這就決定了他們的性格不同。

        和山水打交道胸懷是開放的，和人打交道胸懷是窒悶的。沒辦法，杜甫要吃飯要謀生，必須寄人籬下，又必須與地位比他高自我感覺高人一等的人在一起，心理壓抑。杜甫才高，卻偏偏地位不如人，如果再沒有一點性格，那就不是杜甫了。杜甫「少貧不自振」，在經濟上總不能翻身，「衣不蓋體，常寄食於人」，居秦州時，自己揹柴撿拾橡栗度日。杜甫一生顛沛流離，一個人幾乎就是一部離亂史。杜甫在成都時，寄食於朋友劍南節度使嚴武門下，在嚴武幕中任參謀，「武表為檢校工部員外郎」，世稱杜工部。這樣的關係最難處，在杜甫看來，你我是朋友，不要端什麼架子，在嚴武看來，我是你的上司。在這樣的環境中，最受罪的是杜甫。

       杜甫有一次喝醉酒，跳到嚴武的椅子上，瞪眼罵：「嚴挺之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幸虧他們還有一層朋友關係，如果現在哪一個下級這樣罵他的上司，非被上司端了不可。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對杜甫的印象，我們只念他的詩。杜甫才高，卻身處下位，他的心理是不平的。他與人打交道，生活在社會中下層，他的感受最深，心理也最不平，絕不會像李白那樣做「詩仙」。中國的書汗牛充棟，金聖歎只選出六部，命為「才子書」，其中就有杜甫的詩。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除屈原外，獨拔杜甫。自山水詩人謝靈運之後，中國有多少詩歌天才，雖然給人無盡的藝術享受，但惟杜甫的詩讓人震撼。杜甫的詩被稱為「史詩」。

        李白，總讓人覺得一半是仙一半是人，或者說多半是仙。這真是中國人種中的一個奇跡。李白也想當官，但血型不對，不是當官的料，中國文學的「性靈」李白一人佔了大半。在文人堆裡，有一種說法言：「不癲不狂其名不彰。」是說文人要想出名，就要既癲又狂。但狂狷不是做出來的，是文人性情的自然流露，才子必狂，才大必狂。這也是文人藝術人生修煉的結果。文人如果洵洵君子，或像官老爺那樣板著面孔，文人則無趣。文人不包括那些做官的人，中國因一千多年的科舉制度，做官的人都能做文章。

       但這些人的文章不好看，因為他們是朝廷命官，說話做事都太端正，有話不敢說，還要拿腔拿調。狀元宰相是沒有好文章的。只有那些在野的文人，狂狷不馴，窮困潦倒，才有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