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還是最後……的日子

　　瑪麗是我在得憂鬱症的時期養的，剛開始跟母親央求了好久，父母親才兩個都同意。現在呢？

　　「憂鬱症好了沒有？」這種問題我不願回答，因為，我現在已經不認為得憂鬱症是多麼悲慘的過去，好像我回答「我痊癒了」，代表我拋棄了那段我曾經走過的歷史。況且，我的心底一直有股衝動、極端的、莫名失落的，壓在我的意識裡最深處。我的情緒如今得以控制，我談笑風生、努力上進；但心底的那種感覺，卻隨時會讓我整個人崩解，但我也因為帶著這種「感覺」，才對自己的特別感到志得意滿。

　　和別人不一樣是一種驕傲。

　　回來主題吧！

　　我已經忘了瑪麗來我家的確切日期，估算是三月十五號。

　　當初，瑪麗來我家時，雖然家人同意養貓，但還是一波三折。

　　我一開始就選擇領養，原因無他——「便宜」。美國短毛貓或折耳貓固然可愛，可是一隻要價不斐。而領養的地點是台北市立動物之家。

　　動物之家一踏進建築物，就有種動物的臭味，老實說，剛開始我很不適應，但待久了可能是嗅覺麻痺吧！我和母親、妹妹一起進去選貓加辦手續，父親待在車上不打算理會我們。

　　我們挑了一隻白底的虎班貓，約三個月大，體型小到還能放在手掌上。不用說，那裡的貓都是米克斯。在動物之家繳了六百元手續費，因為母親沒帶身份證，強硬態度的館方又要求領養者一定要核對證件；不得以只好請出我父親，館方還要求要和飼主合照以存證，為這件事情弄得我父親十分不高興。

　　那個時候，我父親為了我的憂鬱症而勞心勞力，動不動就與我起紛爭，我從小就很怕父親，更別提在父親生氣時，他開車回家，車內的氣氛降到最低點。

　　我給小貓咪取名「莉利絲」。我們家人為貓咪名字總是爭論不休，因此莉利絲還有一個名字——「雷奇」，是母親和妹妹叫的。我堅持要領養公貓。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女性」的觀感不太好。

　　我立刻帶莉利絲衝去動物醫院除寄生蟲和洗澡等等……這些動物之家不會負責，因此我又多花了一千多塊。

　　莉利絲有雙美麗的藍眼珠，毛皮柔軟，小小的、溫熱的身體放在人類的手掌，像跳掌中舞似的玲瓏，莉利絲不吵不鬧，更不會大聲喵喵叫，乍看之下很乖巧，卻有點畏縮。

　　剛開始莉利絲並不習慣我們家。我家有個前陽台，寬約七十公分，並非露天，而是有封起玻璃窗，莉利絲就給他住在那兒，沒有買鐵籠子、也沒有寵物店的高級貓窩，但貓沙盆和飼料是有準備的，還有一個小枕頭。

　　但，莉利絲的不習慣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躲在鞋櫃後面、只有逗貓棒靠近會伸手揮弄一下，但有時看也不看就在角落發抖、他不在我們面前吃喝、我從沒看過他上廁所、會舔毛幾次而已、當我的手靠近撫摸他，他還會發出嚇阻人的「赫赫」聲，其餘時間莉利絲根本靜得無聲，莉利絲的雙眼總是水汪汪的，他楚楚可憐的縮在鞋櫃後面，對人類的反應十分被動；我以為莉利絲是單純的畏懼人類，但其實底層有更深的原因……

　　我休學在家，擁有了一隻貓，我每天都待在陽台逗莉利絲，但現在那些記憶也消散了；莉利絲明明是我千盼萬盼才得到的，對他的記憶卻少的可憐。我家前陽台有個玻璃門把客廳隔開，當時父母親就反對貓進到客廳，因此我們也犯了一個錯誤，我們把莉利絲的小枕頭床安置在貓沙盆旁邊，把櫃子的最下格挖空，足以容納枕頭和莉利絲的大小，還有餘空間；現在想想，莉利絲會不會是不喜歡睡在糞坑旁呢？

　　不久，莉利絲就病了，他蜷曲在鞋櫃後面，全身無力、又拉肚子，我好幾次幫莉利絲善後，又抓著他洗屁股，而我居然嫌麻煩，懶得燒熱水，直接把他抓到陽台的洗手台裡，開水龍頭沖尾巴和屁股，想說不是全身濕，應該擦一擦就沒關係了吧？

　　我記得那是寒冷的季節，又下雨、到處都潮濕。我休學在家的身體也不大好，三天小一病。我挺著昏沈沈的身子送莉利絲往返醫院。

　　過了幾天，檢查出莉利絲得了貓瘟，這是種貓的急性傳染病，會從母貓傳給子貓，也會藉由排泄物和接觸感染。莉利絲嘔吐、不吃飼料，我才猜測到莉利絲美麗的藍眼珠、水汪汪地像娃娃一樣，也許是眼睛分泌物過多導致。當時我休學，我白天帶著小莉利絲去動物醫院打針，那針筒將近莉利絲的身體長、又粗，只有針一樣細，醫生捏起皮，注射了兩管紅與黃的藥水，莉利絲不動也不叫的趴在診療台上，看了我心疼，我真希望那兩隻針打下去，能把莉利絲身上的病菌全部殺死，不然就用藥水的份量，像「換血」一樣把莉利絲毛皮下的腐爛，全部推出體外，注射進新的生命吧！

　　之後，我又聽醫生的指示買人類喝的「安素」，一種類似牛奶的營養補充劑，但即使用針管強灌入莉利絲口中，液體還是流了出來。

　　莉利絲無法進食。抬他的手腳只會癱軟的下垂。我晚上照燈，想為他保暖，因為父母親又不准貓咪進家門，我的身體也撐不住整晚不睡陪他，但那盞燈只是普通的120瓦橘光檯燈，不是什麼保溫設備。莉利絲也在翌日被醫生宣告無救。

　　領養莉利絲一星期後，他死了。

　　死在動物醫院。因為最後我把莉利絲交給醫生住院，醫生也只能一小時去觀察他一次。

　　他還沒享受到身為莉利絲王子的榮耀，就被用紙盒子裝起屍體——我倒底是交給醫生幫我處理遺體、還是帶回家，並且讓我父親隨晚上的垃圾車載走了呢？

　　當然沒有骨灰，除了「莉利絲死掉」這件事，其他的結局我都忘了，連幾月幾號發生的也忘了。畢竟那紙盒子就鞋盒般大，莉利絲的身體像手掌大小，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大包小包的垃圾裡有莉利絲王子殿下。

　　這段時間我沒有和莉利絲玩得盡興，我的身體被壓縮，每天攤在床上喘不過氣來；剛開始我也不急，我猜想莉利絲的畏懼心改善以後，我們有的是十年多的時間相處。或許我應該把擁有莉利絲的的確切小時數算出來，才能顯得時間被拉長，讓數字的假象蒙蔽一下。

　　回憶起莉利絲的長相，莉利絲也許根本不到三個月大，只有一、兩個月也說不定，搞不好他還不會吃乾飼料；但三個月這數字是館方填寫的。最後，莉利絲留下一堆看醫生的收據和領養證明，以及——三張照片，是我和妹妹偷偷把莉利絲抱進客廳的模樣……還是兩張？天啊，我連這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