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長城窟行〉語譯淺析：

〈飲馬長城窟行〉賞析        張力中 老師撰稿

本詩是漢代樂府詩，選自昭明文選，作者不可考。飲馬長城窟行，樂府曲調名。飲（音一ㄣˋ）馬，讓馬喝水。秦、漢時，為防備胡人入侵，在邊境修築長城，屯駐部隊。征人於行役時，往往尋找泉窟，讓馬喝水休息。「飲馬長城窟」遂逐漸成為行役艱苦的寫照，後來又延伸為婦人對征戍者的思念。行，意為樂曲，後演變為樂府詩的一種體裁，又稱為「歌行」。本詩以思婦第一人稱自敍的口吻寫出，抒寫對遠在他鄉丈夫的思念之情，語言清新通俗，前後緊扣「思」字，不斷發展、深化。感情表現真摯細膩，文字自然生動，具有濃厚的民歌風味。全詩共 20 句，可分為三層。

    第一層從「青青河畔草」到「輾轉不可見」。寫思婦朝思夢想的殷切和悲傷。筆法是前一句尾做為後一句頭，連珠頂針，氣勢連貫。開頭兩句以沿河的青草連綿不斷作為起興，引出對遠行在外丈夫的思念。其實，草在中國文學裡有獨特的意義，草象徵「離愁」、「思念」。例如，南朝宋江淹〈別賦〉：「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不過，「草」和「送別」的情意聯結，最早源自《楚辭‧招隱士》所說：「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而唐代王維〈送別〉詩云：「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更是予以脫胎換骨。此外，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南唐後主李煜〈清平樂〉：「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都是以茂盛的春草，表示濃濃的離情別恨。藉春草寫離緒歸情，文字平淺，但是涵意卻極深遠出色。

    「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意謂：良人離家遠行，夫妻形影分離，終日思念，也不可相親，若到夢裏，就能見到他，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甜蜜。「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則是感嘆：才夢見枕邊人在身旁，綢繆相依，一覺醒來，卻發現郎君還是在外鄉，美夢全空。「輾轉」是曲折之意，也雙關，形容翻來覆去，不能安眠；又暗扣《詩經‧周南‧關雎》：「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良人飄泊轉徙，音信杳無，夫妻不能聚首，使得他鄉更顯遙遠。「他鄉各異縣，輾轉不可見」正展現：思婦懷人之情，纏綿殷切。不過，所謂世事難料，「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對家中妻子而言，君在天涯不僅是「生離」，怕也意味著「死別」，無奈、驚惶、思念、擔憂，怎不使得她輾轉反側、夜不成寐呢？

    第二層從「枯桑知天風」到「誰肯相為言」。這一層是寫寒門獨居的痛苦和不平。「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是比興，意喻：枯桑、海水也知「風、寒」。兩句是說：丈夫不在家，思婦我百無聊賴，深深覺知門庭冷落，生命重心全失。當然，亦是低訴：「桑海有知，難道行役在外的丈夫你不知髮妻在鄉思盼之苦嗎？」至於「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意思是：同鄉的遊子各自回到家門與家人親愛，有誰肯向我告訴我丈夫的訊息？「媚」字極為傳神，不僅點染他人夫妻相愛互悅的喜樂，更反襯己身孤寂悽涼。詩無達詁，本聯另有一解：「世人只照顧自家人，除我之外，還有誰肯叮嚀夫君你要多注意身體呢？」也堪玩味。

    第三層則從「客從遠方來」到末句。描寫思婦接獲夫信的翻騰。「雙鯉魚」借代指書信。它是保護書信的鯉魚形木函，分為一底一蓋兩片，把信夾納其中，防潮防皺。「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表明：客人從遠方來到，帶著藏納書信的鯉魚形狀木匣，將征夫所託轉的家書送達。「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望眼欲穿的思婦得信，激動萬分！不過，信中包含無限希望，卻也可能是惡訊，憂喜參半中，她無法平順地打開密封的信函，趕緊呼喚兒子來幫忙拆信。為了造語生動，詩人故意將拆開信函說成烹魚。而匣中收納著以白色絹布為箋的家書，有尺把長，可知它並不是尋常所見的紙張片簡，由此細節，足證丈夫心繫家眷，將此信件視為重要文書，特別予以妝點包覆。

    「長跪讀素書」是說：恭恭敬敬拜讀丈夫的書信。古人席地而坐，坐時兩膝著地，臀部落在腳後根上。「長跪」時，臀部離開腳跟，而將腰身伸直，軀體就顯得端正些。此一動作刻畫婦人看信的虔敬與專注，也烘托出她對夫婿的敬愛。而「竟」字之意，終也；也就是「終究」、「到底」。若訓釋為「竟然」，則不合古漢文語例，也透顯了怨懟牢騷，恐非詩人本意。「書中竟何如」當解作：信中到底說了什麼呢？「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收尾二句，前半叮嚀要增加飯量，珍惜玉體，後半部則是說經常想念妻子，繾綣情意。美景不必絢爛，愛語不必濃烈。尋常夫妻家常語，卻是辭淡而情濃，感人至極，這說明婦人的相思並非一廂情願，而是兩情繾綣。然而，信卻未提及歸期；歸期未卜，則夫妻相見仍遙遙無期。詩在含蓄平淡的意象中結束，符合「哀而不傷」、「溫柔敦厚」的傳統《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