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年,我九歲,母親罹患肺結核,孤單死在尼姑庵裡,留下五個孩子。我是長子,上有姊姊下有弟弟。對母親的印象不多,隱約記得她美麗端莊,安靜忙著家裡的小雜貨店。母親過世後,父親續弦,家裡又多了弟妹。父親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家,而我也都不在,鎮日成群結隊的與同學在外「玩」不停,在家無非是吃飯、躲在房裡寫功課,然後直接上床睡覺,隔日在父親還沒起床前,又出門去… 自認一生平凡,母親早逝父親再娶又家道中落,民國四十四年大學畢業,可憐孑然一身,當時已經受洗成為基督徒,除了禱告上帝不讓我在財務上,對人有任何虧欠外,更領悟了如果想要有夠好的條件改善未來的生活,只能用更多的時間去換取。因此,先積極進入職場,並且兼差努力存錢,隨後申請了留學獎金,前往美國修完農學博士。我確實用了加倍的時間換取了更好的待遇,修完博士那年,我已四十出頭,兒子都八歲女兒也六歲了。結婚三十幾年,上班賺錢養家,老妻全職持家。公司總有忙不完的實驗業務、看不完的文件檔案,出差旅程報表會議,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年齡關係從不同的公司退休,學歷關係又能轉任其他公司,始終也沒真正的退休下來。 兒女們長大了,兒子搬出去住、女兒在美國;老伴好像老了點,總聽她喊這裡痛那裡不舒服的,自己血壓也高了、手臂有段時間竟還舉不起來、幾次在運動時候,肌肉還嚴重扭傷。兒子成家自立門戶,女兒遠在美國新婚不久,老身如我,持續正常上下班不曾中斷,嘴裡沒說心裡真的感謝上帝保守,一切美好平安。無奈,這時,老妻竟開始生病,病痛狠毒地折磨著她,我陪著進出醫院好幾回,也轉了幾家醫院,老邁的軀殼,即便是奮力地與癌症拉扯以及勇敢地接受多次的手術,終究還是禁不起療效失敗與病菌吞蝕身體的劇痛,眼看著一生為家盡心盡意的老妻受這樣苦痛,卻愛莫能助,無力與不捨宛如尖刀割心。 陪伴在醫院的那段時間,我從不認為老妻會被病魔挾持帶走,因為,在每日的禱告中,堅定向上帝懇求保護,更堅信必得醫治,那年她六十九。辦完追思禮拜後,兩個孩子竟然不預警地婚姻雙雙破裂,我不忍責備,只是忽然感覺已經住了幾十年的老家,怎會一夕間變得如此黑暗與偌大?忘記有多少個下班回家的夜晚,獨自呆坐客廳,不知昏睡多久,也不知幾點才匆忙準備晚餐,平淡無味又炒過頭變黃的那盤青菜,搭配已經冰在冰箱裡僵硬許久的一鍋白飯熬成的那碗稀飯,端在手掌含在口裡,還好有滾燙的溫度讓人清醒;電視機不知所云的聲響令人感到生息尚存,其他的一切,彷彿因著老妻的人去,屋都凝固了。而我,只能慢慢吞嚥著走味的滋味。 很長一段時間,兒子會在忙完自己的事後,夜半之前忽然回家「造訪」,匆匆片刻的探望,不擅表達真心意的我不免五味雜陳不知如何形容,心疼兒子婚姻觸礁的苦難,口拙地不知如何安慰;企盼能有兒子的相伴,卻又懊惱年輕人總是來去匆忙,連吃頓飯也只能等誰的生日或是一年一度的父親節來到。留在美國未歸的女兒,生性獨立,母親在世時候就不常聯繫,對我這看似嚴肅的老父雖敬也愛,可悲地兩人中間彷彿被浩瀚的太平洋與失去至親的心痛遙遙的隔離著,在母親過世以及她自己的婚姻觸礁後,更甚少掛電話回家,成了名符其實最遠的疏離。 當然,教會的弟兄姐妹愛心有餘,用心更多。知道我寡居,無不相互關心打氣,偶而言談玩笑中,也會假扮唐伯虎亂點鴛鴦譜,年過七旬身體尚稱康健心卻如止水的我,只好心領好意開懷大笑以對。 少了「牽手」的路,還是要繼續走;沒了「老伴」的日子,當然也要過。 週一至週五,清晨起床作完早操,吃了早點上班去;下班後,打開電視讓聲響陪伴暈睡一陣,隨性又隨意準備晚餐;再繼續呆坐客廳「睏」電視一整晚;睡醒後洗完晚餐的碗碟,再洗澡上床睡覺…隔天重覆一樣的行程,日復一日直到週日上教會… 然後,再反覆一樣的動作,一週又一週… 我想,還是有個伴兒比較好…我想。 2012/05/10 08:52pm 家中 (本文刊登 耕心週刊821期 2012年5月21日。 感謝文章一出,已經有人打電話去台灣教會公報社,表示願意幫忙介紹老伴。感覺上,還是有一群老人家寂寞的在生活著,思想至此,於心真的不捨,也求上帝祝福人人終其一生都有好「關係」、好「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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