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匆匆，女兒從雪梨回來又回去了。短短十天，如同蝗蟲過境，宛如颱風過後，橫掃家園所見，打亂眼前平靜，人去樓空的第一個夜晚，徒留伸手觸不到的笑臉影像以及滿屋飄蕩天真無慮的陣陣笑聲。在機場，交代著要如何在香港轉機時候，倏然胸口一陣酸痛，喉頭哽噎，眼眶一紅，眼淚不聽使喚直直落，女兒一臉扭曲，苦笑說：「哎呀，媽媽，你怎麼哭了…」自己也說不出話來，抱著我拍打我的背，安慰說：「好好…」紮得高聳短髮配上金黃細髮圈，小小鵝蛋臉有安潔莉娜裘莉的性感嘴唇，笑起來的臉頰彷彿贏得全世界般的開朗，泛紅一雙大眼在濃密的長睫毛下，閃著淚光，強裝鎮定笑瞇瞇地轉身進去移民窗口的時候，她頻頻回頭揮手的俏模樣，很難想像十年前她個兒嬌小，滿臉淚水扎著兩條麻花長髮的小女生，同樣也頻頻回頭的可憐樣。

走回停車場，腦子一片空白，坐在車裡久久不能自已，心中絞痛的感覺毫不同情，挾持淚水，一同往外逃竄。任由淚水宣洩，沒有藉口說不，毋須理由掩飾。心中千千結，說不清理還亂，放手與不捨矛盾糾葛終年。小公主已經長大，遠去的時候不再哭紅眼眶，留下來的只剩暗自飲泣哭紅眼的媽媽。

女兒良善懂事教人不捨；大而化之糊塗性格，總覺放手太早。與時下年輕辣妹一般，女兒有自成一格的時尚追求，貼著長長閃亮的彩繪指甲，問她：「那如何彈鋼琴？」她避重就輕輕鬆帶過，我想「如何吹長笛？」也就甭問了，不死心再問「我不信這樣能打電腦…」這她可大聲回應「當然可以啦！」

以為是泥巴沾腳踝，伸手撥弄時，她乾脆抬跨起腳，得意洋洋地說：「媽媽，是不是好可愛？我超喜歡這個紋身呢…」瞠目結舌，只能盯著那一顆大約一公分心型的粉紅刺身，不知如何以對。趁昏倒前，趕緊再問：「從實招來吧，還有哪些地方做過了？說吧！妳媽承受的住…」哈哈哈，爽朗的笑聲，顯得媽媽有點落伍，貼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我隆乳了…」這回，連外子都自嘆弗如，只能不停抿嘴竊笑不止。

有她在的感覺真好。看著原本一塵不染的屋裡，在她進門後風雲變色，與戰後的凌亂相去不遠，可是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取代可能發作的不耐，深深覺得這樣比較像「有孩子的家」。回家這段時間大部分她都不在家，只是掌握得宜，向哥哥借的書、採買的雜誌散落一地，熬夜看完；台灣的各樣零食亂擺一桌面，時時補充營養，餐餐兩碗白飯還是彌補不了想吃的感覺，回來第三天便宣稱：「媽媽，我又輕易胖了三公斤…」她非常喜愛四處閒逛四處血拼，從西門町到東區，大街竄到小巷，即便是7-11便利店、屈臣氏甚至康是美，都樂在其中。

「媽媽，妳愛不愛我？」「愛呀！」「喔，有很愛嗎？」「當然有！」「妳有真的很愛我？沒有騙我！」「對啦！」「嗯，很好！」許多年來，我倆總是這樣對話，聽來似乎不甚健康，卻有虛榮與被愛的濃膩。這是前年回來一天要問上百遍的對話，今年我有新規定 │ 一天只能問五十遍。她瞪大眼，嘟著嘴說：「只能五十遍喔…」

去年，女兒大三的功課不理想，寵愛女兒如我不捨責備，仍難掩不悅無奈，下最後通牒宣稱不再無條件供應，自己所剩不多，將來老了如何自處？她一本正經說：「媽媽，將來我會開一家複合式店面…到時候和伯伯來幫我看店…我養你們…」說得這樣輕鬆愉快，我搖搖頭說：「不必了，到時候妳的朋友會問妳，妳怎麼對妳家佣人這樣凶呀…」「哈哈哈，媽媽，這是一定要的啦…」

從雪梨打電話回來報平安時，不再如同以往淚眼婆娑，直喊著想媽媽，掛上電話後，隨即又來電說：「媽媽，妳聲音聽起來好像很難過…妳是不是很想我…嗯，那妳愛不愛我…」在我準備數次數之際，她一樣大笑，趕快掛上電話…

夜裡上床前，捎來簡訊：『I’ll study hard la, n I’ll take care of you when u get old la, Love you…』就是這樣的甜言蜜語，哄騙著我這苦命老媽，無條件地今天早上又去匯一筆生活費，哪裡管得了台幣是升值還是貶了…

記於 2006/04/26 06:05pm 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