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我家老爺以前,我是母親口裡的『敗家女』── 大方海派、有十元花八元、壞的東西正眼不再瞧直接丟棄;櫃子裡一年以上沒穿過的衣服,先送洗再打包丟入回收箱;母親的訓誡如雷轟頂,言猶在耳。只是不孝女本性難移終究沒改。尤其是獨身十七個年頭裡,在我家,我說的話就算!
當然,我會修改衣服,但是僅於稍微縫補一下脫落的釦子;很想把家裡牆壁從白色重漆成浪漫粉紫,但是想著想著一晃也多年過去;水龍頭燈泡壞了,打電話花錢比較快…總有一堆的理由,可以不動手。甚至開車多年,也不是很清楚電瓶是有使用年限需要更換的。
前年初再婚,外子生性沉穩內斂,雖然在美國攻讀植物遺傳農學完成博士學位,每每回憶卻總說『當年的志願是想做一個修車匠…』叫他『Dr.Carpenter』是婚後某日赫然驚覺,他有一箱裝滿各種不同尺寸玻璃罐的工具箱,玻璃罐裡分別裝著各種奇奇怪怪小東西,舉凡:螺絲釘、華司帽、鐵片、鐵釘等等,問他這做啥用,他總是笑笑說:『有用的時候,就可以用。』說的很「博士」,不太容易懂。
那天,原本準備丟棄的髮夾,暫放一邊。他隨手撿來『這怎麼了?』我頭都沒抬 應道:『壞了!』哪裡知道隔天晚上,只見他走來走去,一下拿報紙舖桌面一下選小手工具,道具擺滿一桌,安安靜靜地前翻後看那預備丟掉的小髮夾,一下尖嘴夾,一會兒黏漆,我坐在遠處默默地欣賞,他最後用石油牌的去漬油擦拭乾淨,交還給我時說:『試試看,可不可以?』從那天開始,我的專屬木匠 ── 卡本特博士正式登場,開張營業。
日光燈壞了,拆下來,研究一個晚上是否能修;錶帶斷了,用他壞掉的皮夾,剪下皮革小片,再用小針縫補接上,外表一點不露痕跡;褲管太長,他會做記號反折再縫,蒸氣熨斗再將線條燙出;鞋子太緊,他用另外一雙鞋子撐開固定數日;車子遙控器一顆小粒按鈕,因為塑膠氧化脫落,連修車廠都搖頭,要求全部換新,回家後,他用好幾天的時間,四處蒐集材料,最後找到筆頭套塞,做成按鈕讓遙控器起死回生延長壽命至今;剛買的車用型耳機,接收器竟然由中間分剖成兩半,原想才二百元自認倒楣,有意再添購,哪知老爺用一個晚上在我寫作的時間,悠悠地將接收器裡面凌亂的小電線歸位,再用超細鐵絲纏繞於上下兩凹溝槽裡,恢復視聽效果,至今沿用音質清晰嘹喨。
浴室裡的蓮蓬頭除了該有的出水口噴水外,多日來不斷地由邊緣處噴出細小水柱,我個子小,看的到卻噴不到,因此不以為意。他好像一直在尋找,直到有天興高采烈說找到可以用的了,我不好奇,隨他拆下蓮蓬頭,靜悄悄地完成,再裝回去時,我裸著身站在蓮蓬頭前,仰望著在浴室大叫不可思議。
我的書桌,他幫我在牆壁上加釘一書架;牆上放照片小架子也是他釘的;因為地震造成牆壁龜裂他先披土再上油漆;妹妹送的浴室鐵架他在我出差期間,獨自完成。
原本陽台改裝成玻璃半圓大窗休憩處,是我們最鍾愛的角落,坐在窗前,微臥抱枕,咖啡一杯好書一本,十三樓居高臨下數千頃南港公園綠樹茵草,不時白鷺鷥數隻飄忽而過;夜裡遙望台北市萬家燈火,遠處美麗華摩天輪絢爛霓虹閃爍,憑添屋裡屋外浪漫氛圍,一直以來是我家訪客駐足留連,不願離去之處;可惜夏天朝陽乍出,陽光射入屋裡木製檯面,擔心日積月累,木板難免爆裂,某日隨口提起應該做一窗簾,遮住半天陽光。那天出差數日返家,行李仍掛在兩手,兩眼發直口微開,瞬間發不出一句話來。原來,外子趁我不在時,用報紙的影視彩色版數張,直接糊貼於玻璃半面。
陽光是遮住了,只是用報紙糊的『裝飾』,彷彿與現代感十足的屋內裝潢不甚登對,念頭一轉心想,外子完全遵循店東 ── 我的指示做事,強忍吞下大口口水,嘴裡謝謝他用心良苦,不忍舉手撕去。直到月餘後弟妹兩家人,遠從台中北上拜訪,大夥兒進門就看見妹妹竊笑不停,最後忍不住在弟弟開口說:『姐夫,窗戶用報紙貼的時候,您沒有考慮人體工學?應該將字體照片貼成正面,不然,我坐在這裡,必須將頭斜成九十度角來讀,很累耶…』全家哄堂大笑成一團…妹妹說:『結婚的女人,果然是會改變的…姐夫,您是怎樣活過來的?…』
完筆於家裡 2005/12/18 08:45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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