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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17 11:18:28瀏覽1589|回應0|推薦54 | |
老家圍牆邊的桂花款款擺落一樹清芬,為每一位進家門者洗卻塵世紛擾。 婆婆說桂樹是老家落成時栽種的,算算也有四、五十年歷史了! 桂花開的時候,我常常駐足樹下附庸風雅的摘花泡茶,或是將盈握的花兒裝入小小錦囊中,置於枕畔隨我入夢,據說將花朵洗淨灑在布丁或是果凍上食用,別有一番滋味,但是我從沒那樣做過。 剛進門時,常被誤認成婆婆的孫女。以年齡推算,我確實與他的嫡孫相去無幾,先生是屘子,排名於四子四女之末,因為三哥不幸夭折,所以才又生了他。我自小沒有祖母,對她也有一份孺慕之情深藏心中。 不識字的婆婆,在「多子餓死父」的年代有一段苦不堪言的際遇。不僅要替沉迷賭局的公公送飯,賭運不佳時還得飽受拳打相向,田裡的活要忙,家裡還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有很長一段日子三餐不繼,只能以晒乾貯藏的番薯籤勉強填肚子。 一個女人就這樣以一根扁擔挑起了孩子和蕃薯,汲汲營營的肩負著全家的生計。 就著晨曦,古老的梳妝台前,她俐落的挽起髮髻、套上髮網,髮髻上經常有一朵飄著香味小白花,有時是玉蘭,有時是含笑,甚至連小小的茉莉花苞,也隨著她的腳步不住的搖晃。 婆婆名字中有個「桂」字,以花為名,自然對這些同屬,有著一份無法言喻的喜愛。 年紀漸長後,她索性剪去長髮、燙起花卷,遮掩花白髮下日漸清晰的頭皮,而香花就只能別在斗笠竹篾交錯之處了。 廚房裡的紅磚大竈就像是魔術師般,依著時令更迭,從柴火煙氣中變出一道又一道的應景佳餚,就連最駑鈍的我,也經不住百般誘惑,在耳濡目染中認命的接下傳承。 以前人說「袂曉綁粽,著袂當嫁尪」,現在像我一樣,結了婚才開始學做菜的,卻大有人在。 「只要煮會熟、鹹淡柱好,著是好料理」這是婆婆常用來安慰我這笨媳婦的話。 「魚煎糊了,不打緊,魚脯就是安呢做成的」、「萬項攏愛學,無人天生啥米攏會曉」這些話不時縈繞在我耳邊。婆婆還常把「來日無多」掛在嘴上,讓我沒有推託的藉口,只得囫圇吞棗般賣力學著。 有時候無法忍受大家庭要侍奉親長、關照晚輩、順應先生、撫育小孩,還要打理家務、跟著下田.......,經常藉故夫妻口角發洩怨氣。婆婆總是默默的兩邊安撫、收拾殘局。 公公中風後不良於行,癱軟無力仰賴照料,脾氣卻壞得讓人不敢領教,每每咒罵家人有如仇敵一般,親屬們都避之唯恐不及,也唯有結褵超過半世紀的糟糠之妻,憐憫著退化如幼兒的老伴,為他把屎把尿、無怨無悔的照顧,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心力交瘁的婆婆,原本就有高血壓病史,當我載著她到診所求醫,感覺同一個座墊上,下沉的幅度越來越小時,卻只能暗暗心疼。 曾幾何時,在我心中那位強壯的巨人,正迅速的萎凋成佝僂老嫗......... 大伯蓋新房子時挖掉了桂樹,儘管樹根像瘦骨嶙峋的雙手,緊緊抓住破碎的土方與石塊,卻不敵機器「怪手」的無情拉扯,葉子和樹枝雜亂的穿出卡車,巍巍顫顫的沙沙作響,彷彿即將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傷者,咕噥著喉嚨卻發不出隻字片語般叫人哀憐。 兒子們蓋起一幢幢樓房,婆婆成了左鄰右舍羨慕讚賞的目標,而她還是堅持每天下田去照料果樹、種種時蔬,赤腳走遍每一寸她胼手胝足打拼過的土地,就算礫石劃破腳掌也毫不在意。 誰知道讓人不在意的小傷口,竟衍生出可怕的蜂窩性組織炎,讓她不得不住院治療。一個多月後病情惡化,為了保命而截去腳趾,最終更住進了加護病房。 原本應允要乖乖配合醫生治療、很快回家的婆婆,最後,還是離開了大家......... 常常,我看到桂花的時候,總會忘情的湊向前去,貪戀的吸取一口甜香飽足心靈。仙逝後的婆婆常帶著微笑入夢,不發一語的看著最心愛的子子孫孫,此時總聞得到桂花的清新香芬。 徘徊鄰家桂花牆下,最難忘的卻是婆婆「御風來現返魂香」幸福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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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