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生日，狐群狗黨或攜眷或匹馬，二十餘人蜂擁而至，賓朋滿座戶限為穿。大廳、內堂杯盤狼藉，席開三桌，麻將室裡喝雉呼盧，雀城有兩桌。老殘忝得做壽之名，東串串西走走，好不自得其樂。倒是近午時分迄晚上九時餘，壽星兼跑堂著實累壞了老殘與如夫人；只是嘉賓滿座，佳餚滿桌，酒酣耳熱，趣譚不斷，好友相伴，人生至此，再復何求？有詩為誌：此宴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得。

觥籌交錯間，壽星應邀說話。那老殘斯斯文文立得起身來，登時酸氣衝天；黃板牙、酒糟鼻、鼠目獐頭、尖嘴猴腮，一副招風耳嘴臉只得五字真言：臭書生一名。且說那老殘，志得意滿，紅光滿面；居高臨下，眼光一掃，目視眾人，侃侃而言，頗是胸有成竹。彷彿那嶇蜒人生路，輕攏慢撚抹復挑，人世滄桑，人生百態，已都叫其實運道平暢的老殘給經驗，給遍嚐過了一般。

只是一席話耐心聽得下來，也儘是老生常談，陳腔濫調了無新意。倒是言及成功男人背後必有推手，眾如夫人居功厥偉，當記首功云爾；三位女士故做感動莫名，頻頻拭淚，大淚小淚落餐巾。說時遲那時快，轟隆一聲，哄堂大笑，眾人擠眉弄眼，卻有志一同齊聲喝起彩，叫起好來。這倒讓老殘不知滿堂彩究是美人拭淚，抑肺腑之言感人了。

老殘究竟性情中人，誠中形外，蹙額信口續續言，過往浮生細細算，千萬緒，緒千萬，道盡心中無限情事。說著說著，老殘情從中來，竟不知是說與眾賓客聽，或自言自語說與自己聽了：

「花卉，一年只得開花一次。設若 50 歲方知天命，始諳花情，解花語；又設若人壽有 80，此生僅 30 次見得花開。70 歲後，老友漸次凋零，視茫髮稀，步履維艱，只落得養老院養頤天年，靜待蒙主榮召。而那最後 10 年，約也只容看得花謝，美人遲暮懼見鏡顏，看不得花開了。

花開見在日益垂垂老矣老殘眼底，彷彿竟然只是昭示夕陽無限好；提醒著屈指西風幾時再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已偷換。所以，陽壽 80，約莫也只得 20 次賞花情，花情更是王老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老殘如是說。

老殘空茫咽啞的聲音，迴盪在慶生日上：『只用 44 個字，人生就可以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