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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旨第一
易是筮書,古時掌於太卜,所以佔吉兇,決懮疑,使執政者行事知所趨避也。朱熹謂【易為卜筮作,非為義理作,爻辭如籤辭】 得其旨矣。禨祥之言,類於迷信,然古人固篤信之以為神靈也。
易之根據是天道而用於人事,故稱為天人之學。繫辭傳曰;【天垂象見吉兇】又曰【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而明吉兇】然則吉兇本於天象,而卦辭所言者,亦莫非天象也。象者星宿,道者日月纏於星宿而運行也。故莊子曰【易以道陰陽。】擊辭傳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秘書說【日月為易,象陰陽也。】易之內容,以日月星為主,而無五行,則簡易之占星術而巳。占星術以其用言以涉於迷信,以天道天象而言,則又帶有科學意義,故易之原始,實近於科學,而與義理無關。
天道好還,循環不息,故曰【生生曰之易】易尚動主變,而生晝夜,而成四時,一決之於日月,曰【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晝夜十二時,以今言之,決於地球之自轉,古以視覺視之,則日隨天左旋,旦出於東,夕入於西也。一年十二月,以今言之,決之於地球之公轉,古以觀象所得,則日自右旋反時鐘方向一週而成四時節氣,月自右旋一週余而生晦朔弦望也。故曰【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
易緯出於西漢之未,語多附會,自是術士之說,然其言易有三義,則深得易旨。乾鑿度云【易者謂易也,變易也,不易也。】又云;【易者以言其德,變易者其氣也 ,不易者其位也】。其德謂日月秉陰陽之德,一往一來,可得而見,乃晝夜之轉易也。其氣謂節氣,日一日右行一度,行三百六十五度成二十四氣,乃四時之變易也。其位為十二辰之位,靜列於太虛,為日月運轉之疇範,乃不易者也。故書名易含三易。易經之體用本以晝夜之象為主,然無不變之位與氣之變易,則不足以盡天道,故必包兼三義,始免乖戾而無缺憾。鄭玄不知此理,而以第一義為易簡,蓋取擊辭傳【乾.易則易知,坤.簡則易從。】以為說也。夫乾坤非易之全體,易知易從謂乾坤居卯酉之位,乃日月出入之門戶而巳,與易者其德之義何涉乎?康成讀此易字謂難易之易,失之。易者易也,上易字為易經,下易字為轉易。若上字非指經同則第三義易者不易,便不成語矣。
易既以天道天象為主,則其內容必不出于于時間空間之相互作用,而時間則決於日月之行空,此學易者當所知也。然而知其理而不得其法,則亦徒然無濟。二千年來。易說之紛岐,莫非臆測傅會,無一可令人信服者,即因易法失傳故也。是以欲治易首宜知天,欲知天須明天則,舍此不由,必入於傍門左道而無當,可斷言也。
八卦者易之天地圖也,所以知天地之法則也。二十四爻成列,像在其中,包絡周天而無遺,及其相推相盪,天之動象見,旁行而不流,故曰易與天地準。 八卦以準天地,則爻非虛設,必各有所當,可無疑矣。所當者何?周天十二次也,大地十二時也。畫夜決於十二辰,四時決於十二次,莫非天地之相互作用。擊辭傳曰;【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時此義也。八卦代表天之星次,又代表地之時位,互相配合,是以有六爻重卦而成內外兩體以為別。此余沉思十年之所得,探驪珠,撥雲霧,道固在邇而非遠,法固至簡而易遵者也。
星次代表空間,辰位代表的時間,時空流動不居,故曰天行健。然靜體易為形,動象非一圖所能見。三爻之八卦,象列其中,乃靜體同不能表示周天之動態。唯有重卦,使外體三爻固定於辰位,而以內體之三爻為星次,依時鐘方向左旋加於辰位,始可見其動。六十四卦即代表周天之八卦左旋一週所得之變化,其所處之時位不周故也。體乃是八卦,動之用則生八種不同之象位,故六十四卦實包括八組星圖。彼以六十四卦構成一大圓圖,乃不知天,易明易理者也。
莊子曰【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者宙也。】淮南子亦曰;【古往今來謂之宇,四方上下謂之宙。】太空無盡,時間永久,若環之無端,此宇宙無窮之義也。易之要素,根於宇宙,以有窮之八卦 ,究無窮之時空,故易與天地準而能彌綸天地之道,宇宙包絡萬有,萬有莫不受時空之宰制,而時空則決於天地之相互錯綜關係。人者萬物類之一,生於天地之間,非能外於時空制宰者也。天覆之上,則天頂之星因境地而異,地承於下,則地面之物因天時而殊,故資生之物不同,社會形態亦多岐,若胡之與越也。北方食麥,南方食米,黃河流域富梨棗,而南洋盛產楖蕉,是人之生固隨遇而安,受地利之限制也。中國有四時之別,夏葛而冬裘,新加坡惟酷署而不知冰雪,單衣辛歲而已。是人之受天時之限制也。天地人之密切關係,微妙如此,而其一本出於天,故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易者天人之學,人求知天,蓋所以為厚生之計耳。故擊辭傳【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
明乎易之本在天道,則知八卦之體用具有主要原則者約如下;
一曰,易主變動不主靜止。孔穎逵雲【易者變化之總名,改換之殊稱,自天地開劈,陰陽運行,寒來暑往,日月更出,孚萌庶類,亭毒群品,新新不停,生生相繼,莫非資變化之力,換代之功。】
二曰,易主陰陽而無五行,陰陽即是日月晝夜,經言大小,彖傳言剛柔,繫辭傳言一陰一陽之謂道,其義一也,太史公自序謂【易者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此五行乃漢儒增益之說,非易所固有,不可不知也。
三曰,易具有繼續性,周天運行無窮期,太古何始,來世何極,莫能知也。新新不停,生生相繼,故曰,繼之者善也。由此觀念而引伸之,則文化永遠推陳出新,而人類事業之創造進步,亦永無止境。
四曰,易具有循性,日時成歲,終而復始,由衰而盛,由盛而衰,其變化之象,具有週期之法則。老子曰【反者道之動】【萬物並作,吾以觀復】泰之九三【無平不陂,無往不復】反覆之義,即出於易之循環觀念。
五曰,易用相對律,陰陽之作用,互為消息,相應而並行,此乃二元同時相對存在,而非一元絕對獨立,故卦亦兩兩相對成列以明其功。六十四卦分為三十二對,周天之變化概括無遺矣。然此相對作用,並非矛盾衝突,而是相反相成,故中庸曰【萬物並育宜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
六曰,易用執中律,古人觀象治歷,考中星,測日影,必以南正為準,蓋中者所以執簡馭繁也,繫辭傳曰【天地之道,貞觀也、日月之道,貞明也,天下之動,貞夫一也】貞即南正,貞觀貞明貞夫一,即易之執中律也。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逵道也,至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即易之義矣。
因為易含有此六大原理,其影向中國學術思想者至深正巨,老子之任自然而尚柔弱,儒家之主中庸而崇剛健,皆易學有以啟發之。
易 經 第 二
八卦之圖及卦辭爻辭謂之經,十翼之文謂之傳。卦辭總斷一卦,爻辭專言一爻。辭依卦爻而立義,故不知卦爻所誌者為何物,則辭意難明。繫辭傳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此之謂也。然像者何?情偽者何?則語焉不詳。是以二千餘年,學者惟有窮辭而不識卦,望文而多臆測,皆昧之經旨者也。故欲通經必先自認識卦爻所代表者為何物。
誰作經?自漢以來皆謂伏羲畫卦,文王作辭。然重卦則有異說,司馬遷以為文王,鄭玄以為神農,王弼以為伏義,孫盛以為夏禹,自兩漢至魏晉,四百年間,岐說竟有四,無非學者各自揣測而已。夫重卦者,八卦之用也,由八卦之動而生六十四卦,各自為畫不相與者也。故學者之岐見,皆不明周易體係之所至。若八卦果真出自伏義,則重卦之用自在其中,孔潁逵以為王弼之得其實,是也。
伏羲晝卦,本事繫辭傳:【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者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此段文字說明八卦之發明,由觀之象地之法而來,其作用則是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由此可知八卦二十四爻並非空畫,而實有所代表,義固顯然,天有何象?星宿是也,地有何法,方位是也。何謂神明之德,日月也,何謂萬物之情?天之星也。分星為十二次二十八宿,即類也。誌日月運行之道,即通也。伏羲據此而畫卦,蓋為治歷明時之用而已。
伏羲氏顯無其人,而為漁牧畜時代之象微。先秦學者知漁牧年代早於農耕,為說明社會之進化史,又苦無人物可查,遂不得不設伏羲神農之名耳,然既知觀象治歷,則其民族文化水準已甚高,決非舊石器時代人物所能為者也。伏羲之名早見於莊子。大宗師篇雲【豨韋氏得之,以繫天地,伏羲氏得之,以襲氣母。】氣母時是冬至,謂伏羲氏得天之道,與冬至合也。繫辭傳之說,蓋本於莊子,而語加詳焉,然則言伏羲氏作八卦者,無非託古,其事確,其人其時則非。
卦爻辭作於文王,此西漢易緯之說,然而升卦言王用亨於岐山,明夷卦言箕子之明夷,皆非文王為西伯時所應有之事,於是東漢賈逵馬融以為爻辭乃出諸於周公。孔穎逵為縫此兩岐之說,謂【爻辭亦是文王之意,周公概述成之,易緯但言文王,不言周公者,以父統子業故也。】文王與周易之關係,司馬遷謂其演易,易緯及班固謂其作辭,皆由繫辭傳發展而成,繫辭傳曰:【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者者其有懮患乎?】又曰【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未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此說不過說易之興與時事有關,並未言文王作辭,且語出擬議,也非肯定之說也。故兩漢儒生之說不足信。
易經只有四千一百五十七字,(記爻之數字共七百六十八不計),每卦無超百字者,最少之兌卦三十七字而已。其語至簡,其語至奇。然文字淺近,非若殷盤周誥之詰曲聱牙,亦非若雅頌之字多假借,可見必非西周初期之作品。又時出楚語,如屯之屯如邅如,同人之伏戎於莽,蹇卦之蹇,凡屯,邅,莽,蹇之字皆是楚言,亦非岐周人所應有。故由經文本身觀之,即可知卦爻必不是出於文王與周公。
先有卦然後有辭,易經成書之過程,可能是如此。因為八卦用以誌天象計曆數,乃簡單之符號,當發明之初,不必備有辭也,及用之既久,於是從積累之佔辭中,有人加以選輯而成此體係整然之書,以為佔之依據,殆類籤詩矣,亦有人另編他本而成連山歸藏。周禮雲:【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經皆八,其別卦皆六十四。】可見三易之卦皆同,所不同者惟其辭及佔法耳。或者重卦之序列亦異,連山首艮而歸藏首坤也。三易既掌於太卜,則筮人亦得兼而用之,非必以周易為主也明矣。杜子春以連山伏羲作,歸藏黃帝作,而鄭玄易贊則謂夏連山,商歸藏與周易為三代易,要皆漢儒附會之說,可任意為之者也。總之,伏羲作卦,文王作辭,皆儒生託古以尊經之說,必不可信,作者當是周之筮史,深知天文曆數者也,不知天文不能做卦,不知卦決不能繫辭,易之成書,必出於筮史無疑,然其人為誰,則不可得而知矣。
易作於何時,此一無聊問題,或以為西周之初,或以為戰國之初,眾說紛紛,莫非臆測。觀於左傳所載之筮,其卦名卦辭,多與易合,則成國初期成書之說,自是不通。若必否定左傳所載為偽,以自文其說,則又未免武斷。以易經作於西周初葉者,因易見帝乙高宗箕子等名,而初葉以後之事則缺如也,夫易非歷史,其所以用殷人者,別自有義,非作者偏愛於殷而獨自忘也。高宗之爻,重在鬼方,觀未濟又言震用伐鬼方可知矣,鬼方者,輿鬼星之隱語也,殷王以天干為名,而爻以天干紀日,帝乙者乙日之隱語也。箕為星,箕子者箕星之隱語也。明乎此,則思於易中撏撦古史,必多附會,而用以證易作於周之時期,亦必虛妄矣。余以為易之成書,約當春秋初期,其證有四。一曰周易之文字淺顯,而雜有楚語,非若西周初期之文字難懂,二曰周易之曆法己甚完整,如雨水殼雨處暑霜降等節氣皆見於爻辭,是二十四氣之體係己建立,三曰易之星宿分度己定,如牛,須女,角,亢,虎(參宿),鬼,翼,心,尾,斗等星皆見於爻,甚至微星如匏,瓜,魚,床,沫等亦見,則其觀象所得己極精密,二十八宿己分無疑,四曰周易以牽牛初度為冬至,由歲星原理推之,可決其時約當公元前七世紀也。夫中國之觀象造歷,起源甚早,自無待言。堯典曰;』』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援民時』』然中星之誌僅有鳥火虛昴以表四仲而己。殷墟有甲骨紀日之表,又有十三月以置閏,然尚不見十二星次與氣節之名,且極重視氣節,則曆法之進步,由疏而密可知也。筮用卦,首見於左傳莊子二十二年,謂周史有以周易見陳候者,使筮之,遇觀之否。此是公元前六百七十二年,距周室東遷已百年矣。自此以前,則絕無筮卦之記載,可見周史以周易見陳候,乃一新之方術也。春秋時天文學極為發逵,有名之占星家如鄭之裨,魯之梓慎,晉之史趙,蔡墨,宋之子韋皆出現於昭公時代,而與孔子同時。此一學術風氣,可能是易經廣泛應用所促成,余因研究易經之體係,與卦爻辭相參證,而知易用牽牛初度為冬至曆元,今之冬至入尾宿終度,節氣倒退三十七度,以歷差七十一年又八月退一度計之,則周易之成書必在春秋初期無疑。
卜用龜,殷人有之。筮用箸,法較簡,乃周人所發明。然大事卜,小事箸,周人固兼用之,所謂筮短龜長是也。西周之初,筮未有八卦,東周八卦合筮,法又簡化,及周易成書,則更方便矣。蓋舍繁而取簡,乃佔法之自然趨勢。厥後隋唐之際,棄箸而代以錢,亦同理也。
以周易作於西周初期者有二說,顧頡剛李鏡池謂約當西周初葉,余永梁謂當成王時,其依據無非卦爻辭中有若干人物之名,最早者高宗帝乙,最遲者謂箕子,而又考證晉卦之康候謂衛康叔也。以康叔封於衛,乃成王之時,輒以書作於是時,其說未免牽強。辯證史事可,謂周易成書必與史事同時則不可。比如今之籤詩常有太公八十遇文王,伍子胥過昭關等辭,而獨缺當代之事,豈非此籤詩亦必作於周初或春秋時耶?易經是一種特殊書籍,至旨不在記史,若於其中探求史實,殆南轅北轍也,若康候必為衛康叔,則卦何以名晉而不名衛。晉可釋為進,何以衛康獨不可釋為安康之候。為補救此一矛盾,平心又從文字訓詁上撏挎,以為康唐可以通假,康候即是唐候,乃唐叔虞也。種種穿鑿,皆由不明易之原意,徒自紛擾耳。
以周易作於戰國初期,且斷定作者為駍臂子弓者,乃郭沫若之說,郭氏以魏襄王冢中曾發現周易,遂認為其書【當得是時代相差不遠之昨品】但冢中還發現【師春】一篇,書諸卜筮,其上下次第及文字皆與左傳同。於是認為左傳是劉歆編制時利用師春的資料。但師春發現於西晉時,劉歆安得見?於是又說師春未受秦焚書之厄【在漢代的秘府中必然有所蒐集】。凡此種種理由,無非憑空推測,任意胡扯而巳。根據此虛謬之假定,郭氏又進而確定作易者為駍臂而非仲弓,依照史記,駍臂是孔子之再傳弟子,依照漢書則是三傳弟子,此湖涂賬本無法澄清,郭氏為適合自己之推論,自然取史記而捨漢書。但史記作駍子弘而非子弓,郭氏又謂子弘是子肱的筆誤,而弓又是肱的假借,如此展轉穿鑿,亦無非臆測之辯,而實無確證者也。
總之,周易是周人之書,但卦爻辭非作於文王周公,此二點當可以確定無誤,若其書果成於周初,則歸作者於文王周公,有何不可?是漢儒謂文王卦辭周公爻辭之說,未可厚非矣,至於周易作於戰國初期之說,則純出於瞎說,決不可信,余以為書成於春秋初葉、乃由研究易經之體係而得,所依據者是在經之本身,自信依此較合理,其實研究易經,首重讀懂經文,倘經文不懂或作曲解,則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任何考證,必不免臆測。故余曰易作於何時,乃一無聊問題
卦爻之辭,非常簡約而卦辭更甚。其中有十一字極為重要,即元,亨,利,貞,吉,兇,悔,吝,厲,咎,孚,是也。此十一字貫穿全經,倘不得其真義,則無從知易。以余研究之所得,始發覺此乃專門之術語,所以誌象數之位,非可專憑字義解之者也。說詳於後。
易 傳 第 三
十翼之名不知倡自何人。司馬遷僅舉【序彖繫象說卦文言】,而班固始稱有十篇,是兩漢無十翼之說也。孔穎逵謂:【數十翼亦有多家,一家云上下象,上下彖,上下繫,文言,說卦,序卦,雜卦,鄭學之徒並同此說,】是十翼亦即十篇是也,蓋南北朝之學者,以此為孔子贊易之作,故不言篇而改稱翼耳。然以性質言,只有七類,稱為十篇可,稱為十翼則不通矣。且班固所謂稱之十篇,是否與孔穎逵所言者之內容相符,亦屬可疑。
舊說此十篇易傳皆孔子所作,自歐陽修揭疑非之,謂繫辭文言,繁衍叢脞,非一家之言,學者始漸覺悟孔子作易傳傳之無稽,今巳無人信之矣。易經本為筮書,戰國未之儒者之義理,故荀子曰【善為易者不佔】。其實儒家之義理,與易經不相干,義理行,易之本旨遂晦矣。大象傳,文言,繫辭傳中無釋之若干爻辭及觀象製器說,三才說等,皆儒家之易也,善哉章學誠之言曰【作易者與造憲,同出一源…….三代以後,憲顯而易微,憲存於官守而易流於師傳,故儒者敢於擬易而不敢造憲也。憲之簿蝕盈虧,有像可驗。而易之吉兇悔吝,無跡可拘,是以憲官不能穿鑿於私智而易師各自為說,不勝紛紛也,故學易者不可不知天。】然則彼義理之說,皆不知天者之所為,非易之原旨也。
十翼非一家之言,亦非一時之作,其繫辭說卦及文言,更是雜拌。大扺秦漢之際有諸家異說,漢初集之以為諸學之資,遂並存焉,且不免有漢儒之說,增益其間也,西晉發現之魏墓王中竹簡,有易經而無彖象文言繫辭,即可證明戰國中期尚未有十翼。襄王與孟子同時,孟子不言易,蓋其時易只用於占星,尚未為儒家注意,及荀卿呂不韋始引用易經,巳在戰國未期矣。故儒家之義理易說,必起於秦漢之際無疑。
(甲) 彖 傳
十翼中純為解經而深得旨者,當首推彖傳,其次為繫辭之若干通論。彖傳先釋卦名,繼舉卦體及其運用法則,終解卦辭,間亦涉及人事,極有條理。釋卦名則常取文字訓詁【需,須也】【師,眾也】【比, 輔也】【剝,剝也】【大過,大者過也】【習坎,重險也】【離,麗也】【咸,感也】【恆,久也】【晉,進也】【蹇,難也【夬,決也】【姤,遇也】【萃,聚也】【漸,之進也】【豐,大也】【兌,說也】等等皆是。其次則以內外體之關係見義。每卦必先舉內體然後外體,言內體外移往重於外體,明其用也。如訟之【險而健】師之【險而順】,小畜之【健而巽】豫【順而動】等等皆是。又以剛柔為說,剛柔者,日月也。彖傳非以陰陽爻畫為剛柔,蓋卦以內體之星次為主,日在內體,月不必限於此卦之內,或月在此,而日在他卦,並非固定。故以六爻為剛柔,乃不知彖傳者之誤解。觀于謙之彖傳曰【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說明日纏右旋為天道,日隨天左旋為地道,且以別內外體為天道地道之不同作用,實言簡而意刻。又如【無妄,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內】一語,說明日在震,由外體乾之前來而居於乾之後,亦極正確,概震次之位原在乾辰之前,換言之,即屯卦之震左旋一週而成無妄也。至於釋卦辭則知元享利貞為時位記號而利貞為南正。又知卦與曆數有關,如蠱之先甲後甲,而以終則有始為天行釋之,蓋其九二爻乃八月初一甲申日也。又常以【時大】,【時用大】等用語,且言【天行】,【時行】,【與時消息】【四時成】,【四時不忒】,【與時偕行】【天地萬物之情見】等等,可見彖傳作者瞭解卦之內容純是時間問題、故義皆歸於天地之道而語涉人事者,寥寥無幾。妒家人,歸妹,咸,萃,睽等以男女為言者,無非因卦名之義及卦體之象而引申及之,實則乃以人道喻天道也。其言君子者皆日之象徵,其言王者皆乾之象微,其言父母子女者皆乾坤六子子象徵,其言夫婦者皆日月之象徵,其言小人者皆星之象徵,其言大人腎人者皆月之象徵。凡此皆彖傳之精義所在,不可不知。
(乙) 大 象
象傳分大象小象,疑亦非一人所作,且大象較為後起,蓋小象釋爻,自有其法則,而大象則多說人事,興卦旨全不相關。大像當為儒家之義理,乃不知易者之所作。
大象之象,取內外體之結合而統一其名稱,實無義理之所言。且先多舉外體而後內體,恰與彖傳相反。彖傳之序所以誌卦之動,有其作用,大象傳死象而巳。其中有十餘卦雖亦先舉內體,然為文言順利故,不得不變其例,如』』天在山中,大畜』』,』』雷在地中,復』』若言山下有天,地下有雷,則不成語矣。又如噬嗑與豐皆稱雷電,若噬嗑之象非雷電之為,則為自亂其例,至於卦名與卦象亦各自為義,並不相涉,欲強求其通,未有不陷於附會者也,大象作者如此刻板配象,其目的是便於記誦,以利學者,無他義也。
大象之文,繼卦名下,多以君子開端,間亦言先王,其義則儒家之說,無非因卦名之字義,引伸而成,而於卦辭則不顧也。如師之義為眾,輒曰』』君子以容民畜眾』』如此之義為輔,輒曰』』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又或襲用彖傅。如巽之彖傳有,』』重巽以申命』』之語,大象輒曰,』』君子以申命行事,』』如節之彖傅有』』節以制度』』之語、大象輒曰』』君子以制數度,議德行』』又或依卦體而為說,實則付會耳。如』』噬嗑,先王以明罰飭法』』是由卦辭』』利用獄』』一辭引仲而成,尚可說也,至於』』豐,君子以折獄致刑』』,』』賁,君子以明庶政,無敢折獄』』』』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獄』』』』中孚,君子以議獄而緩死』』等語,則何所依據而云然。其在是莫名其妙,大抵以卦含有震,離,艮之體,離為明,震為威,艮為止,依此而引伸敢為義耳,中孚有離象,而互體有震艮,故亦以獄言。
彖傳以君子為日之象徵,大象則以君子為人,彖傳釋卦辭,一歸於天道天時,大象則不顧卦釋而空說義理,此其別也,此種空說,可望文任意附會,不但無益於易旨之瞭解,抑且容易產生誤導作用,例如復以內體震為主,乃正月二月之卦,而大象以冬至解之,曰』』先王以至日閉關』』蓋由復之字意引申而為說矣,厥後漢儒之十二辟卦消息卦亦以復為冬至,與大象同出一轍,核之卦釋鯀傳,曾有何語可證其必為冬至耶?由於此一謬說,我頗懷疑大象之作,可能出於漢儒,而且較小象之作為後起。
(丙) 小 象
小象釋爻辭,不涉義理,近似於彖傳而與大象異趣。然其語過簡,對於爻旨之瞭解。實在無多裨益。一是多與爻辭重複,等於未解。例如︰
1. 同人六二『同人於宗,吝。』象曰︰『同人於宗,吝道也』
2. 大有初九『無交害匪咎,難則無咎。』象曰︰『大有初九,無交害也』
3 .遯九四『好遯,君于吉,小人否』 象曰︰『君子好遯,小人否』
試問如此雷同,有何益耶?二是凡遇複雜之爻辭,多摘取一二短語而以苟簡作釋。例如︰
1. 屯六二,『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象曰︰『六二之難,乘剛也,十年乃字,反常也。』
2. 坎六四『榑酒籃貳,用缶,納約墉,終無咎。』 象曰︰『榑酒籃貳,剛柔際也』
3. 睽上九『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象曰︰『遇雨之吉,群疑亡也。』
試問如此簡約,對於爻旨,如何能疏通明暢耶?三是多用爻位作釋,凡遇二或五之爻常曰中,凡遇上爻之常曰上,初爻曰下,凡遇六三或九四常曰位不當。夫六爻之卦莫不有二五之位,且內體坤震坎兌之卦,必皆有六三之爻,魟體乾震離兌之卦,必有九四之爻,倘以中以不當位言,自是萬應散,無所不適也。然於不同之卦,究有何別耶?
因為小象之傳過於簡單,語意模稜,使學者對於爻旨,仍然無所適從。於是臆測之說紛紛矣。彼漢儒之卦變,王弼之承乘比應,宋儒之義理,莫不從爻晝陰陽上撏撏其旨,實則皆非也,余以八卦之體係及曆象按之,始知所謂中者皆指日或月所處之位而言。
四正之時位曰中,故遇元吉,貞吉,利貞之爻辭,小象即以中釋之。元吉者酉正之位,貞吉或利貞者午正之位也。例如︰
1. 坤六五,黃裳元吉。象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
2. 訟九五,訟元吉。象曰︰訟元吉,以中正也。
3. 泰六五,帝乙歸妹以祉,元吉。象曰︰以祉元吉,中以行,願也。
4. 離六二,黃離元吉。象曰︰黃離元吉,得中道也。
此四爻皆以日在元吉之酉正為主,惟訟九五乃其內體六三加之時,其餘三卦之爻皆不在酉正。坤六五泰六五者卯正位也,故爻言元吉則日不在卯正而在相對之酉正。離六二之位當辰正,故爻言元吉則日亦不在此而在酉正。坤六五之元吉乃乾九三加於九五之位。易經錯綜多端而元吉之位見象,故小象之在中,中正,中以行,中道等語皆釋元吉而非釋爻畫。學者不知元吉為酉正時位之符號,僅就卦爻推測,是以多失之。卯正辰正亦位之中,但此為星位,非日位,不可以定時,時中必以日之所處為準,彼中此亦中,小象傳之旨在彼不在此,惟過於簡單,遂使人誤會,非無故也。
又中星指星次而言,即時令之中氣所在,例如師六五,象曰︰『長子帥師,以中行也』中行非指六五而指震次之上爻,乃娵訾之中,得啟蟄為正月十三日也。
震上爻在寅初,非時位之中,故知中行乃言星次。又如小畜九二,象曰︰『牽復在中,亦不自失也。』九二位在卯初,非辰之中、惟九二之下一度為大梁之中,乃三月清明也。又如隨九五,象曰︰『孚於嘉吉,位正中也。』九五為申初之位非中,惟加之者乃震之上爻,乃娵訾之中也。
小象所釋之中,有時指時位,有時指星次,須看爻釋決定。二與五之爻,非必皆中。凡外體為四正卦,則五為子午卯酉之中,若為四維卦,即非時中也。凡內體為四維卦,則二乃屬星次之中,若為四正卦,實除坎外,皆未得中。此種錯綜複雜關係,務須明辯,始可瞭解小象之精微。有一明顯之例,可以說明。蹇之九五,象曰︰『大蹇朋來,以中,節也。』九五坎中爻為子正之位,故曰以中。時來加之者為九三上爻,爻下三度乃立冬之終,四度入小雪為析木之中。第三年立冬之終為周閏十二月初一日,子正時,月前來會日,故爻釋曰大蹇朋來。大蹇者日在爻下轉進交於子正,朋來者,月來也。於是小象以節釋之,節者,立冬節也。若為初二日即入小雪中氣而非節矣。由此觀之,則小象作者對於卦之體係及其運用與曆數關係,豈非熟曉者哉。
小象之當位或不當位,皆指時辰而言,故於內體初與二之爻,絕無言當或不當者,蓋內體為星次,惟三之爻位巳確定,可由外體所代表之時位而知之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若五為四正卦之子午卯酉之中,則三亦必處寅申巳亥中。若五為四維卦之中,即是亥初,寅初,巳初,申初之位,則三必居丑初,辰初,未初,戌初之位,爻以至時位,當或不當與爻畫之陰陽無關,乃指日或月當此爻或不當此爻而言也。約之可分三類︰
(一)日月皆不當爻。例如豐九四,『豐其蔀,日中見斗。』象曰︰『豐其蔀,位不當也。』因為九四之位為戌正,而日中見斗乃午正日食,日月皆不在九四,故位不當。
(二)日出之時間當否,例如臨之六三,象曰︰『甘臨,位不當也。』臨六四,象曰︰『至臨無咎,位當也。』六三位寅正,六四為卯初。卯初亦六三之所加,時位不同而日所在之星次相同,六三乃立夏之將終,日過卯初即出而寅正則未出。臨者日來臨也,甘臨者願臨而未臨也,至臨者未到也,故六三之位不當而六四之位當。
(三)日在爻前,未抵爻謂不當,在爻曰當。例如兌六三;『來兌兇』。象曰︰『來兌之兇,位不當也。』兌九五,『孚於剝,有厲』。象曰︰『孚於剝,位正當也。』六三位在未初,九五即六三之所加,乃申初。當不當者曆數不同之故,非關陰陽爻畫。六三第一年之曆數為四月初四日,來兌兇者謂初一日,月來會有日食之虞也。但日在爻前三度巳過未初,故位不當。又六三第六年之曆數為四月廿八日,孚於剝有厲者言終晦之月尚在九五爻前也。四月廿九日申初時,月不及九五之位十一度,故有厲,而日在九五,故位正當也。
總觀小象言當位者八爻,不當位者十九爻皆不出此三個因素,若以爻畫陰陽而定當否,則噬嗑之六五,應是不當,而小象反言『得當』;賁六四應是當位,而小象反言『當位疑也』困上六應是當位,而小象反言『未當』,需上六應是當位,而小象則言『難不當位』,豈非自亂其例耶?可見學者以陰陽爻畫為當否,乃不解小象之微旨,徒從形式上指揣測,而陷於謬誤也。
(丁) 繫辭傳
繫辭傳因內容豐富,不得不分上下兩篇。其中有義理之說,如上篇子曰所釋中孚九二,同人九五,大過初六,謙九三,乾上九,節初九,解六三,大有上九等八爻; 下篇咸九四,困六三,解上六,噬嗑初九,上九,否九五,鼎九四,豫六二,復初九,損六三,益上九等十一爻,;及履,謙,復,恆,損,益,困,井, 巽,等九卦之釋名,皆是儒家之望文附會。又如下篇聖人取于卦而造器用之說,當是一位陋儒之見解。又如易備天地人三才之道,亦是無聊之說。除此以外,繫辭傳總說易之体係,及其運用法則,大部精審之至。惟辭多反复,顯非一家之言,且有錯簡混雜,是以章節難分而語意常不可以捉摸耳。又因文字太簡而所論者為易之复雜体係,往往意旨不夠明暢,最易引起誤解。總觀其主要觀點,約可分為八類;
一 是易準天地之道。’’仰觀天文,俯察地理,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蓋言幽明者晝夜,死生者,一歲之始終也。
二 是易言變化,以日月為主。故曰’’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陰陽之義配日月。’’又曰’’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懇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又曰’’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歲而成焉。’’
三 是乾坤定天地卯酉之位。卯酉者地之東西時位,天在其地,以乾坤始,此乃相對卦位,乾之天在酉,坤之天在卯也。故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
。故大象所定機械式之象,乃淺薄者所為,非真知易者也。章炳麟曰;’’說文,乾上出也,此說丱木冤曲而出,無取天意,字從倝聲,當讀為倝,倝,日始出,光倝倝也。’’此即乾為陽物之義也。坤字漢石經作巛,漢碑中凡乾坤字亦皆作巛,無作坤者,馬衡謂其象卦形之三偶,非借川字為之。然則坤乃后起之字,因說卦以三三為地,且為于申,故改而從土從申也。巛坤乃古今字,原只取順意,亦非地也。
四 是重卦的原則,乃八卦與八卦相重。八卦是基本,重之始有內外兩体六成六爻。內外体一實一虛,所以見八卦之動,周旋于十二辰,于是生六十四卦也,重者八卦之運用,故繫辭只言八卦,言六爻絕不提六十四卦。蓋六十四卦乃八卦重八卦所運用之自然產物,非于八卦成列之外又畫六十四卦以構成一個大圓也。繫辭傳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 ,’’即是說明重卦外內外体之不同,及其運用之意義。
五 是八卦代表周天,乃畫分周天而成。故曰’’易有大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周天運轉以北辰為軸心,是易有大極也。時間有晝夜之分,是生兩儀也。天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之星以領四時,是生四象也。天分四維四正,是生八卦也。一分為二為四為八以包絡周天,理固簡單。此明言易有大極,而宋儒以無極生大極說之。此明是四時之天象星象,’’易有四象,所以示也’’而宋儒以大少陰陽當之。其謬甚矣。
六 是天象有歷數之可則。故曰’’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參伍以變者卦一爻十五度也。天地之文者六爻內外体之畫也。天下之象者星也,極其數者八卦三百六十度也。
七 是卦之運用法則,乃內体轉移由下至上,而第三爻居先,關係最大。故曰 ‘’六爻之動,三極之遺也’’又曰’’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蓋內体之動自后來,即第三爻自初至終,所歷六爻,全程六時也。此六爻是三所終極之道,乃時與物之交雜,時為辰,物為星。初爻之動,時在卦下,是以難知。上爻可見,是以易知。繫辭傳寥寥數語,說明卦之運用法則,極為明确,然而學者誤解,以三極為三才,又不知時物與六爻之關係,遂多曲說矣。
八 是觀象專以午正為準則,四德之貞,即南正之位。故曰;’’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道,貞夫一者也。’’
易之体係及其運用,不出此八原則,繫辭傳皆巳通論及之。惟不詳盡,且有語病,易使人誤會矣。如’’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自亦可解成乾定天尊坤定地卑也。又如’’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其中之其何打指,甚機稜也。如不知貞為南正之符號,而從字義解之,則’’貞夫一’’即成玄理矣,如不知三極之三為第三爻,自必解三極為三才矣。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此之謂也。
繫辭傳論易之体用,大有可觀,然固學者之曲解,遂推演成一種哲學,以為宇宙萬物之本皆不離陰陽之互相作用。’’一陰一陽之謂道,’’原指日月之行而言,’’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原指北辰及晝夜而言,’’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器,’’原指卦之內外体而言,皆是釋易之簡單科學原理。自韓康伯援老釋易,以無為道,旁義始張。及宋而有道學理學,又拾繫辭數語而傳會之。周濂溪之太極圖說曰’’無極生太極,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陰陽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金木水火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易有八卦而無五行,大極圖說有五行而無八卦,且以陰陽五行皆是氣,此新創之宇宙發生論源于繫辭傳而實非繫辭之旨也。道家又言理氣,則援引形上道形下器之說。程伊川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道非陰陽也,所以一陰一陽者道也。’’又曰’’離了陰陽便無道,所以陰陽者是道也,陰陽,氣也。氣是形下者,道是形上者。’’程子以器為俱体之氣質,而道是抽象之天理,故朱熹亦曰’’形而上者無形無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有情有狀是此器。’’然陰陽二氣,亦也無形者,安得謂之器?且形上道形下器,形之上形之下,皆虛者也,何以有別而一虛一實者耶?抑此夾于上下間之形又成何物耶?核以語意,實不通順。昔孔穎逵知有矛盾,曾強之為蔬曰’’自形而下者之器也,形雖處道器兩畔之際,形在器不在道也。’’然則繫辭何不曰’’形而上者謂之道,道而下者謂器。’’更直截之當?夫繫辭傳之形乃實有所指,非單言事物之情狀。形即卦形,形而上者謂之外体為時位之記號。故謂之道,形而下者卦之內体為星次之記號,所以載日月,故謂之器,此二語只可專以釋卦体,不可以泛論事物。宋儒不知卦之体用,與繫辭傳之本旨而想入非非,遂曲解此二語以緣飾其所創之玄理。自此積非成是,遂有所謂形上之學,形之之學,以為哲學科學之代名矣。繫辭傳因被誤解而發展成為哲學,附庸蔚成大國,誠是奇蹟也。然若以此虛構之玄理,反而解經,則未有不陷于悠謬者也。
(戊)文 言
文言專釋乾坤二卦,乾文言繁而坤文言簡,繁者雜湊諸家之說也。乾文言釋卦辭者二節,一襲取魯穆姜之語,純是人事義理,一簡化彖傳之文,并無新意。至于釋爻辭者共有四節,其中兩節與小象傳相似,若以之分別代替小象,亦無不可。至其有首尾兩節,則純為儒家之義理。坤文言亦然。此種義理之說,則出于附會,實與又旨無關。故就所經而論,文言之價值并不高。
十翼中如大象傳,如文言,如繫辭之一部,性質大至相同,皆儒家不知易者,利用經之片言支語,附會之引申之為說而巳。然易之所以成為儒家經典而居六藝之首者,亦賴有此義理之說也。因為經文隱晦難懂,而義理之傳易變,故引用易者大都出于傳而非出于經,如【君子以自強不息】,【君子以厚德載物】,【慢藏誨盜,冶容誨淫】,【二人同心,其利斷金】,【遯世無悶】,【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等語,幾成格言,莫非傳也,嚴格而言、傳所以釋經,不得稱為易,稱為易則魚目混珠矣。然而學者以為大象,繫辭,文言皆孔子所作,尊聖人之言,經傳遂齊觀而無所軒輊矣。故班固曰,【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歷三古】,其實儒家義理之說,切近人事,并不深奧,但非關易道。易道原以科學為基,因儒家之誤所而發展為玄學,為人事義理之學,遂喪其本旨而使科學之原理沉沒二千多年。然則儒家之說并非無補于易,抑且易之罪人也。
以上七翼在易傳中較為重要,當以彖傳居首,繫辭傳次之,小象又次之,大象又次之,文言又次之,以釋經而言,即使刪去大象及文言,亦無礙也。至于說卦,序卦及雜卦三翼可說毫無價值,而說卦之卦位,誤人尤甚,余將于觀象卦位二章及新解中一一辯明之,茲可勿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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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