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想死阿...嗚...」 啪仔所流的鮮血濺了阿誌一身,滿臉驚恐淚水冷汗不住狂飆,緊緊的抓住阿誌的衣角,嘴裡喃喃說著。阿誌來不及為他掬一把淚水,便被嚇的到處亂竄求生的大軍衝散了。 甚至不論敵我,眼前只有鮮血、砲彈火光,一群人四起的尖叫聲,阿誌心中擰了一把苦澀,濃濃的,久久都化不開疤痕。 不小心在逃亡中咬到舌尖,血腥味和著心痛的苦悶咀嚼吞下,吶喊道:蒼天何為? 那種想哭,淚水卻流不出來的滋味。 那種令人發狂的酸澀,讓阿誌的眼中充滿了血絲...... 「爸,你在想什麼阿?」青年從背後輕搭住阿誌的肩膀,忍不住出聲問道。 「喔!沒什麼...」 趕緊擦拭在鏡片下的淚痕,阿誌推抹出一個笑容。 「你阿!又在想你奶奶了?」阿誌的太太美玲端了水果,關切的問。 阿誌沒有回答,只是放下手邊的報紙,緩緩抱住自己的妻子。 說起來也真可笑,他們這些來到異地打仗,所謂英勇的國軍,最後為了保命隱姓埋名,還娶了當地的女孩當妻子。 他日日夜夜只惦記著還在家鄉的奶奶,若非為了對於奶奶的誓言,可能他也想壯烈犧牲在這場沒有結果的戰役中。 美玲回抱住阿誌疲憊的身軀,用手順著他的髮絲默默安慰著他。 美玲也是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敵軍殘留的士兵,同樣思家思鄉,阿誌跟美玲的心情皆是百味雜陳。 *** 「咳咳...阿誌...你怎麼還不回來...阿誌...」 阿喜婆婆的身體還是熬不住了,看他滿臉淚痕嘴裡直嚷著孫子的名姓,在場的每個人都忍不住抽泣。 阿信更是鼻涕眼淚都攪和在一起,「婆婆,我一定會救你的!」 拿起診斷器,阿喜婆婆卻緊緊抓住他的手,「阿誌,你總算回來阿嬤身枯邊啊!」 「阿誌...」淚眼婆娑的阿喜婆婆將阿信看成了阿誌,歡喜的眼淚交織著悲痛。 「婆婆,我不是...」村長阻止了阿信,對他輕聲說:「你就順阿喜的意思吧。」 點頭表示明白村長的意思,新形成的眼淚還在眼眶中打轉,強抹出一個笑容,「阿嬤,系啦!我阿誌,我金那總算返來了!」 「阿誌...你甘災影阿嬤系多覓阿想你...阿誌...」 緊抓住阿信雙手,可見阿喜婆婆多麼害怕再度失去心愛的孫子。 「阿嬤...」 「返來叼好、返來叼好...阿嬤就驚等抹著你返來...」 聽到這句話,再冷血的人眼淚也不住決堤,何況是本來就純樸的村民們。包括阿信在內等二十餘人,在這間低矮的屋子裡哭成一團。 「你返來我叼安心阿......」帶著笑容,阿喜婆婆就這樣過往了。 「阿嬤─」阿信忍不住趴倒在阿喜婆婆身上痛哭,為這個認識不到四個月的人感到萬分難過。 對阿信來說,阿喜婆婆真的就像是他慈祥的奶奶,沒有能力救活阿喜,阿信感到難過與自責。但這是身為醫者必經之路,再高明的醫術,還是無法抵抗老天的安排。 村民依照村長的指示,要將阿喜的屍體安葬,阿信卻搖搖手,跪在阿喜面前。 村長把淚水拭乾,「沒關係,讓他再調適一下吧。」 轉頭向村長詢問的村民也只好靜靜的站在一邊等待。 良久,阿喜婆婆由阿信開了死亡證明書,在幾天後下葬了。 出席阿喜婆婆的喪禮哪天,下起了微陰微冷的毛毛細雨。 阿信想起了養育他成長的家人,想起了阿喜婆婆最後一絲笑容,想起了好多好多的往事。 也在心裡想著,阿誌,你真的還活著嗎? 如果活著,為什麼不回來看看你奶奶呢? 阿誌,你到底是生是死? *** 「我回來了。」 帶著妻子兒子一家人以觀光客的身分回到故鄉,心裡低嚷對故鄉的思切之情。 明明是自己的故鄉,明明是自己的祖國,卻只能用觀光的名義回鄉。 帶著晃盪不安的心情踏上鄉土,不知道奶奶是否健在? 「借問一下,李陳阿喜住在哪裡?」 拉住一個村民,阿誌深深呼吸了兩口氣才敢問出口。操著很久沒說的閩南語,還是一樣流利。 「你講那個村尾的阿喜婆婆?三個月前已經下土了。」 聽見村民的回答,阿誌只覺得心裡一涼,手腳麻痺的感覺捲襲而來。 「你應該系伊去做兵後來沒消沒系那個孫子阿誌厚?」 看阿誌的年紀,村民也猜出了他的身分,在這個小漁村,風吹草動都傳的很快。 熱心的村民帶他到阿喜婆婆的墓前上了香。 阿誌沒有哭,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心裡的想法。 上過香後,謝過村民,阿誌請人好好照顧阿喜婆婆的墓地。 約莫三天,阿誌和妻子兒子又回到了大陸。 或許他的家只剩下這樣了吧。 回家的路到底在哪裡呢? 茫茫然的,為什麼看不到回家的路在哪呢? 也許是因為淚霧遮住了雙眼吧...... *** 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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