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天裡讀施如芳《願結無情遊》這本書，會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因為從作者自序至劇本的實際呈現，皆為有情之聲，能讓讀者自然而然感受到創作者的誠摯之心。正如徐亞湘的推薦序所言，即使沒有看過演出的讀者，可能也不會感到遺憾，因為劇本本身已具有完整的生命，讓讀者能藉由聆聽劇中人的生命悲歌，也重新思量屬於自身的缺憾與救贖。

作者對於劇本創作有種種創新，但我想最動人的還是她回歸於人性的多重面向，去思考角色面對困厄的反應，回避正派／反派、強者/弱者二元對立的公式，使角色不只是角色，更是有掙扎有弱點也有堅持的靈魂。因此崇禎帝殺女守節之時，也憐惜愛女正青春，王爺遺棄桂郎君之前，也悲泣為人父者怎捨囝，並非僅為家門榮譽，無情地割捨親情。小說戲曲中的父親，常常為了維護父權價值而存在，父對子女的感情是很少直接表露的，作者的安排讓我們看到父之痛與愛，以及身為一個人的侷限，而不忍過份苛責。

許多時候人身處特定時空，微小的個人難以擺脫命運所安排的位置，以及由位置而生的責任，迫使人不得不在愛己與為人間抉擇，而施如芳筆下的戲劇人物往往無法全然為己，必須將自我的渴望深埋，去成全家國、愛人，成全另一種情，使人生有很大的憾恨。作者沒有一廂情願地忽略角色的困境，而透過情節設計為他們在黑暗中點亮燭光，《帝女‧萬歲‧劫》中的長平公主無法阻止亡國末日，父要她殉節，而清帝亦要其臣服，夾在兩大權威之間，雖無由自主此身去處，但為救皇弟，不卑不亢地批評清帝懷柔政策是否只是表面文章，仍奮力發聲質疑了權威。《大漠胭脂》玉塵公主和長孫晟各自背負國仇家恨，兩人的兒女情愛在此情境下，或許根本沒有發展的空間，但大漠落日畢竟記憶他們比翼雙飛的愛情夢。《梨園天神桂郎君》的桂郎君才高，卻因貌醜得不到親情與愛情的慰藉，作者為桂郎君安排一個愛他才華，也真心接受他的隱痛的杏兒，使他終能被治癒，找到回家的路，不似原著般只能扮演別人幸福的成全者。《無情遊》翠紅為了親情而不得不犧牲愛情，但少安的愛永遠不老的守護著她，而她也因為自身的經驗，而能打破成見，讓兒子婚姻自主。儘管為了家國與悲苦身世犧牲個人情愛，但作者卻也讓他們在限制中活出一種美好而動人的品質。

如今，或許有人會問這些責任難道不可反叛嗎﹖但即使我們遇到相同情境，未必願意犧牲，仍有必要面對的情境與抉擇。事事皆順遂，無有遺憾的人生是少有的，人總是從無情也有情的人生去經驗苦樂，縱然心傷的時候比較多，只要懷抱珍貴的記憶，為自己在乎的事物承受痛苦，或許受苦的靈魂也不那麼苦了。

本文亦刊載於聯合文學電子報2011/01/27 第1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