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毯前的青春

求學在台北的第一個冬天，覺得自己像是進了冰窖。同學說要穿兩雙襪子才夠暖，我當她在說笑。我只是想念南部的溫暖。

細雨濛濛是台北的冬季，街燈光影映出絲絲小雨，寒意點點渲染出來，沒遮攔的冬風吹撥盆地，夜色會掩飾我直打的哆嗦。

負笈北上日子是盡歡的青春。小時候一起長大的鄰居大哥哥們，常以生日之名輪流舉辦舞會，為了蛋糕為了同鄕哥們，我就參加。女子於十五有及笄古禮，年方十八的我就用西方舞會洗禮自己，告別童年舞出以後人生。

七彩水晶魔球燈光閃爍，動感音樂是ㄧ段口白開場，即將帶我進入成人社交活動，Bee Gees一首Stayin alive 響起，舞會拉開序幕。我也高興自己悄悄地長大了。

隱約地瞧見了池邊上站著一個他，個子算高，標誌性中分髮型，戴著方框眼鏡，不說話時的酷模閃著微微光芒，靜靜地吸引少女許多憧憬。我知道他是大哥哥們其中同學，他知道我是誰家妹妹，在舞場上知道彼此卻是陌生，那種尷尬就像生日蛋糕奶油一樣濃的化不開。昏暗的舞池，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知道看著他單身的影子我會心動。

堂姐常塞給我派拉蒙影業放映的貴賓票，唯一台北的親哥哥懶得陪我，就把我交給他。第一次與他相約那年才十九歲，金獅戲院口，單獨見了他，我變得很柔很柔。坐進獅子林的包廂情人座，看了第一部愛情史詩電影齊瓦哥醫生。原本不管一切的蠻性子，全部柔成了一個可人的甜心兒，想讓他知道，無論什麼時候總有這麼個可人兒，填滿他閒暇的時光。

他和我挨著肩膀靠得再近，也跨不過害羞彼此的距離。諾貝爾文學獎改編作品太深奧，我的少女芳心陷入迷茫，沒有看懂奧瑪.雪瑞夫詮釋劇情的精采。片長三小時，我的手緊緊握著，期待他來相扣十指，卻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還像舞會場上相遇那般。若是被他握住，我就決定好了。

散場時的天空飄著小雨，他的偉士牌速克達150載我回家，只有一件雨衣罩著我們，依偎在他寬厚的背，我伸出雙手環抱他暖暖腰間，沒有人看到我羞赧的紅颜。長長的信義路在雨中拉近我和他的距離，就是今夜一場冬雨帶他來找我。寒冷的日子裡，願意踏實地給我溫暖的就是他。

夜雨落下紛紛，飄滌雙人滿全身，我不只感到羞赧還淺嚐了一份親密。若是沒有他陪伴，西門町到信義路底，該是多麼漫長無盡。我告訴自己，在往後的日子𥚃莫忘剪不斷的細雨纏綿。寸金光陰中長大的故事，總是值得珍惜的。

年輕的我常拉著他，喜歡坐在東南亞戲院看二輪電影，就覺得台大師大氣質會滑進靈魂，我要飄浮出界了，就覺得風起時吹過臉頰的青春，我會充滿書香混身氣息。偶爾和他攜手走去金石堂書店，翻開席慕蓉一本無怨的青春，吟誦給他：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

為悅己者容永遠是女人的溫柔念頭，我就決定要實踐它。沒有經驗的我，隨便走進樓下附近美容院，把一頭齊肩髪絲委託給毫不相識的所謂設計師。三個鐘頭燙走清湯掛麵，我嚎啕大哭回家，哥哥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我說設計師把我燙醜了，速克達王子端著我的下巴，瞧瞧我的哭喪臉，被一頭爆炸黑捲包裹，抹乾我的胭脂淚，然後哈哈大笑 ‘’不會啦，很可愛啊‘’ 原來，他是一個不會嫌我醜，又很樂觀的王子。

舞會的日子，他帶著我舞動迪士可、恰恰、扭扭、吉魯巴、直到曲終的華爾滋，同場許多和我相若年華的女孩，在每一首舞曲的背後射出眼光，像是為我的舞台打光，無論是羨慕的，或嫉妒的，或祝福的，都在日子𥚃留下好看的痕跡，由我去標註自己才看得懂的記號。

歲月教我選擇了他，不再催我老。書櫃裏一本無怨的青春：…在驀然回首的剎那，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有了無遺憾，如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作者的這些文字註解我曾經擁有的満月。我又決定好了，把歲月駐留在十九，我和他會彼此執手生活，很多年以後還要一起偕老，重看一場齊瓦哥醫生。

這是一本記憶，我和他，會延著時間繼續烙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