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跤跡＞

歷史，常在

有一款迷人ê聲嗽

無疑悟，這條古路

煞hōo我ê目睭

小可毛毛仔雨

往過，一節情愛

落tī遮，一下越頭

故事，拋荒kah

茫茫渺渺

咱知，青春不再

全世界，一目nih仔

敢若攏老矣

遠遠ê太平洋

猶原，溫柔攬抱

阮胸坎仔內

彼粒浮phànn ê傷心島

覺悟，有抑無？

大頭茶ê花，媠媠

鋪tī塗跤，一蕊一蕊

嘛毋知做人矣未？

煞聽著山和溪

歡喜teh論嫁娶

敢知，遮有銃聲

砲聲，和馬

走傱ê奢颺，一點一滴

攏是人ê血汗

請你莫kā我講

啥物

號做運命？

雨，是愈來愈粗

到今，這條古路

猶原，有我孤單ê形影

遠遠ê海

按呢，愣愣仔看......

#宜蘭礁溪 2023/1/6

#跑馬古道：Pháu-má-kóo-tō，位於新北烏來與宜蘭礁溪、頭城交界。昔日以木馬搬運木材，又名木馬道；日治時期，騎警巡邏頻繁，故名跑馬道。

#淡蘭古道南路

越頭：ua̍t-thâu，回頭。

nih：眨眼。

浮phànn：空而不實。

做人：tsò--lâng，女孩許配人家。

奢颺：tshia-iānn，大派頭。

<迷途知返>

 好久沒這樣負重爬坡，顯得有些吃力，但微微喘息，微微發汗，在運動匱乏的寒冬算是難得的福份。

   宜蘭的天，陰陰的，陽光不見蹤影；連日的雨讓地上潮濕未乾，不少低窪處還積著水，而路旁也掉滿飽受摧殘的綠葉。「今仔日雨才停爾爾……」我在礁溪街上買行動糧時聽見攤商這麼說。

   直覺，我彷彿有幸運之神眷顧。這週來，一直留意著氣象預報，原本這天是陰雨，到了出發前兩天忽然變陰天；雨神暫且神隱，我心中竊喜。徒步旅行最怕遇見下雨，山林裡無處逃躲，何況這次來宜蘭另有任務，若淋濕衣物，往後兩天諸多不便。我當然有隨身攜帶雨具，但小雨傘與輕便雨衣，只能遮遮小雨，若雨再大些，褲管與鞋子勢必淪陷。

   疫情以來，我首次這樣當三天的背包客，就是所有行李一起揹著走路；之前，是司空見慣，一週都沒問題。這三年，讓我老了許多；你知道的，我當然不會認老，必定怪罪萬惡病毒，怪罪新鞋還沒馴服。

   那天一早，從彰化出發，雖天剛亮，但天色清朗，在高鐵站月台還可見玉山主峰的山形，上頭棲著美麗彩雲。這是島嶼幸福的早安曲，讓我嘴角不時上揚，一直到台北，在換車的空檔從地下鑽出來透透氣，才發現下著寒雨。轉北迴線後，區間車窗外，也是一片煙雨濛濛；我想起我在淡水的山居歲月，淡淡的美麗與哀愁，霎時湧上心頭。同樣氛圍的山景、田園與氣味。懷念。

   通過草嶺隧道進入宜蘭境內，一個恍神，我想念許久的太平洋赫然出現，此時，雨似乎也停了。感謝氣象局的預言。不久，龜山島在匡郎匡郎的火車聲中映入眼簾；沒陽光，但龜形清晰可見，我隨即貼著玻璃在快速移動的窗景中按下快門。這是我的注目禮，也是這次旅行的始業式。

   在跑馬古道前段，沒樹木遮蔽的地方，大都可眺望龜山島與礁溪週邊的蘭陽平原。山、海、島、田園與街市鬧區一次同框，盡收眼底。交織的情緒，奇妙且紛雜，不斷從我腳下溢出。尤其龜山島，是宜蘭獨特的地景與意象，看見它，知道宜蘭到了。從這裡俯瞰，與先前在火車窗外看，同樣的凝望，彷彿是不同的龜山島。視角改變了，心情也跟著不同。但它還是它，島還是島。

   這段古道，現今已成熱門健行路線，從礁溪端南入口到縣界，全長約5公里。路面平坦、緩升，兩側林相豐富，算是休閒級步道。沿途，遇見約一二十個遊客，偕伴或獨行，久久便與我擦身而過；由於步道寬廣，不會互相干擾，大都在防疫安全距離範圍內。此行，也沒遇見無品的「隨身聽播客」或「泰山大聲公」，大家靜靜走著，輕聲細語，雖是烏陰天，卻呈現出美好的人文風景；山林步道，適合這樣徐行，寧靜安心。這是宜蘭天生迷人的氣質嗎？

   跑馬古道，是淡蘭古道南路最末端的一段。清國時期，這裡是運送木材的要道──以塗滿烏油的圓木鋪地當滾輪，上頭置放木馬，然後人力拉繩搬運重達千百公斤的木材──故稱「木馬道」，此乃現代人難以想像的場景。二戰期間，又搖身一變成為日警騎馬巡察的「跑馬路」。歷史，總是血淚斑斑。淹沒在歲月裡的故事，又有幾雙悠閒的腳能看見？

   此時，一對遛狗人突然迎面而來，而那沒繫繩的狗卻緩緩逼近，我靠山壁閃躲，膽戰心驚，原本那份悠閒立刻不翼而飛。所幸，主人一聲吆喝，狗跟著轉向。啊，這也是我的山林憂傷。

   前面一個轉彎處，剛好有兩三顆石頭，這裡展望佳，我在此歇腳，順便壓壓驚。喝著茶，看著遠方的龜山島，在迷濛的海上，隨著心事浮浮沉沉。

   你知道的，其實十幾年前我來跑馬過，只是身旁有個她。那時，我們都沉醉於賞鳥，而那日鳥況不佳，走不到半程即返回。沿途，我有時心不在焉，一直在找那個折返點，雖沒刻意，卻時時浮現這樣的想望；幾經時間大海淘洗，記憶當然不痛了，但傷痕似乎還在。這是一種自我療傷的本能嗎？

   天地默默。當我再度啟程時，發現大頭茶的白色大花掉落滿地。有些有人踏踐的痕跡，有些仍飽含露水雨滴，不管何種姿態，都是極致的美；不捨、憐惜，證明有戀夢尚未死去，憂傷中總也會有歡喜。儘管年華衰頹，為自己尋覓某種幸福的亮光，是生之必然。我心底彷彿有澈悟的鼓聲。

   以前來，鳥況不佳，這回也是，甚至連隻普通的鳥都沒。生態環境使然吧。才這樣想，突然就傳來像哨音的鳥聲，四處搜尋，不見任何蹤影。山壁旁，迸出細細的流泉，順著翠綠苔蘚而下，恍如小瀑布般；此時，我才猛然憶起，那叫聲不是鳥，是斯文豪氏赤蛙的美麗謊言。仔細端詳所有可能藏匿處，還是無所得。眼睛老花、聽力衰退，馬上有感，那生命的憂傷也油然升起。上次遭謊騙是在南投山區，我與她相視而笑，而時間更遠了，遠到記不得。在這樣專心注目的情境下被騙，真的，歡喜甘願。

   猛抬頭，天上流雲飛奔，突然間濛濛細雨了。走沒幾步路，雨絲越來越粗，我趕緊找一處茂密的樹下穿雨衣，才稍稍趨前，地上有隻大鳥受到驚嚇隨即飛入樹林。腦海直覺影像，是虎鶇。後來發現牠還在，猶豫一下，還是禁不起誘惑，又脫掉雨衣，從背包拿出望遠鏡，果然是本尊。你知道的，這猶豫，代表青春不再。我心裡有數。

   「好久不見！」這是我的悄悄話。上次相見，也是古早古早的事了。雨，的確讓我有些擔心。躊躇之間，山神廟乍然現身，我默默合十致意。我喜歡這種簡單自然的小祠，一顆沒雕琢的石頭，是最接近神的相貌。可惜，祂正被鋼條鐵皮疊床架屋包圍著。信仰，心誠則靈；不須焚香燒金，太多人設科儀，早已遠離信仰本質，甚至成了環保問題。這些錯落古道的小土地公，皆是引人了悟的線索，呼喚著迷途知返的心。

   是的。在山林裡，我有真正回家的感覺。再往前，看見猴洞坑溪嘩啦嘩啦自在穿越步道，梵唱般的流水，讓我感動莫名。我不由佇立聆聽，那亙古的聲音。神靈在此，不在金碧輝煌的廟堂。哈，一隻鉛色水鶇公鳥，以漂亮的赭紅尾羽頻頻點頭。

   正恍神，先前健步超越我那對頭戴傘帽的中年夫妻，此刻又從前方返回。我向他們探詢前方路況。他說他們常來，走到貨櫃屋𥴊仔店就折返，再過去是柏油路不好走，而縣界前最後一段800公尺又陡又濕滑，勸我不必走。「無雨矣啦！」他笑著跟我道別。我看天色還有點朦朧糾結，分不清是雨是霧，但在地人說沒雨就沒雨，遂脫下雨衣。我也在𥴊仔店折返，是時間關係，要不剩一小段，真想走去縣界公園看看。昔日跑馬道，官方資料是縣界到礁溪火車站，全程9.2K。這次我亦從火車站尋舊路走來。那是一種緬懷。

   回程，我循著地圖標示，在密林裡尋覓日警駐在所的遺跡，卻只見藤蔓纏繞，一片荒煙。大自然，也時時刻刻在自我療癒。當我又回到猴洞坑溪畔，才驚覺「跑馬古道」勒石原來在此。先前視而不見，因眼裡盡是流水潺潺。

   過了溪，想不到虎鶇又出現了；靜靜在前方地上覓食，我放輕腳步，亦步亦趨。不久，被識破了偽裝，牠一振翅，便消逝無蹤。此時，兩旁的鮮綠的九節木，正笑得燦爛……而我，一臉茫然。

（陳胤/2023/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