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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張愛玲傳奇」做總體檢 (之二) 蕭之華
2011/09/19 02:39:29瀏覽419|回應0|推薦4

                                                           張愛玲與胡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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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張愛玲傳奇」做總體檢 (之二)   蕭之華 

──朱天文「叛逃」的完成與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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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豪門才女」,「祖師奶奶」 

「張愛玲傳奇」的第三奇是「吹捧趁早」。

張愛玲對柯靈說過,「要趁熱打鐵」。又說,「出名要早呀!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傳奇》再版序言)李白感歎「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勸人及時行樂。而張愛玲感受太平洋海戰日軍節節退,日本敗亡在即,上海漢奸政權朝不保夕,「時代倉促」,念念「出名趁早」。

同樣是對生命無常的領悟,但是,對人生價值的取向,卻有李白的人文與張愛玲急功近利的不同。

有一《登龍術》雜說,論及「名利之為物,機遇無常,稍縱即逝,況掠爭者眾,欲取宜趁早。」有登龍老手李鴻章、張佩綸「貴族血液」的遺傳,張愛玲不只深諳《登龍術》,尤其精通《文壇登龍術》。(皇冠版《張愛玲全集》第三冊頁三十九)

出名要趁早,而捧人,何嘗不也要趁早?

一九四0年至一九四五年,,在日軍佔領下,由汪精衛漢奸政權統治的上海,有變態的燈紅酒綠,有畸形的紙醉金迷,是中華大地最為腐敗昏暗的角落。

其時,在上海最容易生存的,不是蟑螂老鼠,而是漢奸,尤其是文化漢奸。(典出龍應台《野火集》)其時,抗日戰火正烈,國民政府退守大後方,遠在千山山嶂的重慶政治燈塔,根本就照不到這姦邪橫行的十里洋場。其時,上海「落水文化界」的角頭老大,所謂「穩坐政論界第一把交椅」的,不是別人,正是漢奸政權的宣傳部政務次長,汪精衛的「文膽」──胡蘭成。

其時,有風骨的上海文化人士,或遠走大後方,投身救亡圖存的抗日聖戰,如葉聖陶、茅盾、曹禺、田漢等人。或洗硯封筆,大隱於市,不願靦顏事敵,如鄭振鐸、夏丏尊、錢鍾書、李健吾、王統照、王伯样、周予同等人。

際此黃鐘毀棄,萬戶蕭疏。一時間,上海文壇沉寂,有如荒漠。然而,荒漠中也有幾處腥穢溼地,長出些媚眼的妖嬌花草。這便是那些,或公開受漢奸周佛海、陳公博、胡蘭成等支持,或暗中「拿官方津貼的」(胡蘭成語),「背景不乾不淨的」(柯靈語),如《古今》、《苦竹》、《雜誌》、《天地》、《新東方》、等漢奸刊物。(蔡登山《傳奇未完──張愛玲》頁四十四)

所謂「張愛玲傳奇」,正是從這腥穢溼地,冒出頭來的一株怪麗奇葩。而這,也正是傅雷先生所指,「張愛玲傳奇」探出頭的,是在「一個低氣壓時代,水土特別不相宜的地方。」(唐文標《張愛玲研究》頁一一五)這些妖嬌花草,怪麗奇葩,有其妖嬌姿色,有其怪麗魅力。所謂「很別緻,很有意味」,往往使讀者「擊節讚賞,深深喜之」。(周瘦鵑〈寫在紫羅蘭前面〉,水晶《張愛玲的小說藝術》頁一二五)

腥穢溼地,奇葩探頭,然而,也並非一枝獨秀。其時,就有蘇青、潘柳黛與張愛玲齊名,時稱「上海三妖」。而「張愛玲傳奇」之所以能出類拔萃,「傳奇」之外,另有「傳奇」。

一九四三年九月,張愛玲在上海《雜誌》月刊發表成名作〈傾城之戀〉,十二月連載完〈金鎖記〉。只幾個月,就波接一波,佳評如潮。先是一九四四年五月,翻譯家傅雷用迅雨的筆名,在《萬象》月刊發表〈論張愛玲的小說〉一文,抬舉〈金鎖記〉是一篇「完滿之作」,有世界名著《獵人日記》的風味,是「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唐文標《張愛玲研究》頁一二四)同月,《雜誌》月刊刊出胡蘭成〈評張愛玲〉一文,吹捧張愛玲,「是這樣一種青春的美,讀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鋼琴上行走,每一步都發出音樂」,「她創造了生之和諧」,「魯迅以後有她,她是個偉大的尋求者」。(唐文標《張愛玲卷》頁九十七/一一一)繼之,如汪宏聲〈談張愛玲〉、許季木〈評張愛玲的流言〉、柳雨生〈說張愛玲〉、馬博良〈每月小說介紹〉以及譚正璧〈論蘇青與張愛玲〉等十幾篇的吹捧宏文,接連發表。

此外,受胡蘭成操控的藝文幫閒,更敲鑼打鼓,張燈結彩,舉行作家座談會、新書發表會、茶話會,又是「豪門才女」,又是「驚世傳奇」,賣力地為「張愛玲傳奇」,「拉場子,鼓掌」。有洋場權威如此「抬舉及時」,有漢奸高官如此「吹捧趁早」。由是「張愛玲傳奇」一時紅遍上海,艷冠群芳,「很快登上燦爛的高峰」。(柯靈〈遙寄張愛玲〉,鄭樹森《張愛玲的世界》頁一十三) 

     

傅雷〈論張愛玲的小說〉一文,誠權威手筆,別有褒中帶貶的深意。唯其如此,對「張愛玲傳奇」抬舉,猶嫌太過。說〈金鎖記〉是當時「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容或是實情。不過,憑傅老翻譯泰斗的文字功力,居然不忍心指出〈金鎖記〉文字的冗贅與語病,未免疼惜過甚。

尤其,「有《獵人日記》的風味」一句,無異將初試筆鋒的「豪門才女」,抬高與世界文豪屠格湼夫相提並論。試問,在當是時,張愛玲所發表的小說,肥肥瘦瘦,包括被傅老評為「內容貧乏」,「氣息惡俗」的〈連環套〉,總共只不過五、七篇,(見〈張愛玲作品發表月表〉,馮祖貽《百年家族──張愛玲》頁四二四)單只份量上,何能與著作等身的屠格湼夫等量齊觀?另外,屠格湼夫是俄羅斯「寫實主義」的推動者,筆調抒情婉約,饒富人情味。雖然,屠格湼夫也寫「死亡與恐懼」,可是,他是用「詩的筆調」,以側寫,以「寫陰暗用以襯托光明」的文學表達方式,來「歌頌人生美好的一切」。(張伯權譯《俄羅斯文學史》頁九十九/一0七)

僅就張愛玲所發表的,如〈金鎖記〉等有限的幾篇小說檢視,其筆調灰暗孤絕,人物陰隲狠毒,故事鬼氣蕭森,所表達的人生是「一級一級,走進沒有光的所在。」(皇冠版《張愛玲全集》第五冊頁一八四)

試問,屠格湼夫的「抒情婉約」,屠格湼夫的「饒富人情味」,屠格湼夫的「歌頌人生美好的一切」,在「張愛玲傳奇」中,在張愛玲的筆底,可有蹤影?

胡蘭成其時正拋妻棄兒,垂涎張愛玲。〈評張愛玲〉一文,滿紙浮言,無疑是一篇唯討才女歡心,一心抱才女大腿,筆姿妖媚作態,文品一如漢奸其人的輕薄之作。

有「貴族血液」,有「精神潔癖」,且自視甚高的張愛玲,竟也對這諂言諛詞為之心悅誠服,使之芳心暗許。想來,這也是別通聲氣,物以類聚。

凡謮過張愛玲作品的讀者應都知道,而張愛玲本人也從不否認,其人「孤絕」,其文「蒼涼」。所謂的「張愛玲美學」,無非是扭曲人性的「孤絕」與「蒼涼」,是一種「墮落美學」(南方朔語)。

曾幾何時,突然蹦出了一個陽光健康的張愛玲?蹦出了「青春的美」與「生之和諧」的「張愛玲美學」?「張愛玲傳奇」,「張愛玲美學」,有哪一點是如胡蘭成胡說的「青春的美」與「生之和諧」?在「張愛玲傳奇」中,在「張愛玲美學」裡,胡蘭成胡說的「青春的美」與「生之和諧」,究竟在哪些篇章呈現?

胡蘭成讀張愛玲的作品,說是「如同在一架鋼琴上行走,每一步都發出音樂」,這是在對張愛玲說肉麻情話?還是在挖苦、諷刺張愛玲?文學評論可是一支小喇叭?可任由胡蘭成隨意如此吹吹打打?

胡蘭成厚顏高抬張愛玲是「魯迅以後偉大的尋求者」,硬將張愛玲小狐狸,牽將魯迅老虎的身後,一手牽成「狐假虎威」!

不必過份解讀魯迅,起碼,魯迅常懷赤子之心,愛恨強烈,充滿正義感,為沉默的大眾代言。所謂「橫眉泠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萬家墨面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魯迅詩集》)對苦難、絕望的心靈,魯迅予以溫慰,予以希望。所謂「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魯迅〈故鄉〉)

而張愛玲卻分明是人也蒼涼,心也蒼涼,蒼涼上癮,蒼涼成疾──一種「被經濟與情慾扭曲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怨女的蒼涼」。(《流言》〉就連一個只有十四歲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也要硬生生無辜地被套上四十歲老女人的滄桑,荒謬而矯情地比出「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金鎖記》)

此外,就題材內容,張愛玲一再炒自己的冷飯,如將〈金鎖記〉改寫為〈怨女〉,〈十八春〉改寫為〈半生緣〉。試問,魯迅可曾將〈狂人日記〉改寫為〈阿Q正傳〉?將〈孔乙己〉改寫為〈祝福〉?

胡蘭成老大,難不成會不知道?

跟在老虎身後,狐狸還不是狐狸?

身後跟了狐狸,老虎還不是老虎?

如此有《登龍術》的理論指導,有「貴族血液」的街談巷議,有「張胡戀情」的八卦炒作,外加洋場權威的「抬舉及時」和漢奸高官的「吹捧趁早」。由是「張愛玲傳奇」愈傳愈奇,終揚名四海。 

      

傅雷、胡蘭成二文,公認是開捧張先例的代表作。自傅雷、胡蘭成以下,不同時空,不同動機,海峽兩岸三地,捧張代有傳人。

一九七0年代如夏志清、水晶、朱西甯等,一九八0年代如鄭樹森、高全之、王德威、張錯、周蕾、張健等。而躬逢大陸「改革開放」新潮的後起之秀,則有金宏達、賈平凹、余斌、于青、潘學清、趙宏順等,不一而足。

拜讀此等專著專文,天花亂墜,所捧所論,或以中學為體,侈談「傳統文學與新文學的有機結合」,「傳統小說與西洋小說的巧妙平衡」,「都市文學的座標」,「女性主義文學的建構」等等。或以西學為用,高論「神話結構」、「精神分析」、「美學時空」以及「蒙太奇手法」等等。雖不無創見,唯無非是攀爬「張學」,依附「張體」,流為「蒼涼八股」,有如「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蝨)子」,讓人生厭,惹人反胃,恕不一一列論。

此外,尚有荒腔走板,甚至是荒誕不經的捧張研討會、紀念會、電視專輯以及電視連續劇等,爭相競逐,狂吹濫捧,既有蒼涼,更有悲壯。

歷六十年,「張愛玲傳奇」金身一再重塑,刻已金光爍眼,金身煌煌。(王德威語)

自一九四0年代的「豪門才女」開始,繼之以一九七0年代的「最有才華、最優秀、最重要、最偉大」,列名「李白、杜甫、吳承恩,曹雪芹之儕」的中國作家。(夏志清〈張愛玲的小說藝術〉序)再繼之以一九九0年代的「傳奇巨星」、「新文學最傑出的一代大師」(《皇冠》典藏全集發刊詞)。曾幾何時,竟被供奉為「一代文學宗師」(蘇偉貞《張愛玲的世界──續編》頁二五四),更造神為中國文壇的「祖師奶奶」。(王德威《小說中國》頁三三七)

試問,晦暗陰冷,一身腥騷的「張愛玲傳奇」,有那麼「沉重」嗎?有那麼「嚴重」嗎?(未完待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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