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雜錄》裡『商角同用,宮逐羽音』只是樂工背誦吹彈燕樂的口訣
段安節是位善音律之士,其《樂府雜錄》所記唐末的燕樂典故甚多,亦頗有價值。他於此書的序裡指出:
『爰自國朝,初修郊禮,刊定樂懸。約三代之歌鍾,均九成之律度,莫不韶音盡美,雅奏克諧。上可以籲天降神,下可以移風變俗也。以至桑間舊樂,濮上新聲,金絲慎選於精能,本領皆傳於古老。重翻曲調,全祛淫綺之音。複采優伶,尢盡滑稽之妙。洎從離亂,禮寺隳頹。簨虡既移,警鼓莫辨。梨園弟子,半已奔亡。樂府歌章,咸皆喪墜。安節以幼少即好音律,故得粗曉宮商。亦以聞見數多,稍能記憶。嚐見《教坊記》,亦未周詳。以耳目所接,編成《樂府雜錄》一卷。自念淺拙,且直書,以俟博聞者之補茲漏焉。』
尤其,他記錄了當日的燕樂的樂工對於如何吹彈燕樂七均四調的記誦方式下來,包括了其中著名的所謂『別樂識五音輪二十八調圖』及『商角同用,宮逐羽音』都是當日樂工於吹彈燕樂二十八調曲的背誦口訣。
按,由其所錄當日樂工的背誦口訣,可以看出樂工對於當日繁複的燕樂各宮調,如何立刻把吹彈的指法置對位置,以吹彈出正確的宮調而不會出錯。吾人試看此『商角同用,宮逐羽音』此句口訣,對於樂工記誦的助力。
在燕樂二十八調裡,宮調及商調的曲子相當的多,是為骨幹。『商角同用』就是讓樂工記得凡是吹彈角調時,記得其主音的指位是和商調主音是相同的。
按,唐代燕樂的角調本不存在了,其原因是因為燕樂自北朝時傳入中國時,被中國化而依中國當日的宮調吹彈。如,蘇祗婆樂調是依北周當日的『下徵調法』,即以林鐘為宮的一列正聲音階。但到了隋代,崇尚黃鐘時,又被轉成使用黃鐘為宮,而且後來又轉而使用了下徵音階,於是在更易音階及宮音之中,原本蘇祗婆樂調裡的燕樂本有宮調、商調、角調、微調、羽調五種調式,就逐漸失去,到了唐初只剩下了宮調、商調及羽調,唐初整理燕樂時,把角調恢復,但使用的是商角同用之法,即,把角調寄生在商調上,角調取商調的主音的商音當成角調的角音的方式,一如當日大唐雅樂在處理變徵調及變宮調時的作法,變徵調寄生在徵調,變宮調寄生在宮調一樣。
按,像是燕樂外行的丘瓊蓀的《燕樂探微》及不少後來的學者,都認為段安節一定寫錯了,於是其論角調,都完全失真,真搞個燕樂裡不存在的以角音為主音的角調出來。其實,在宋代燕樂恢復使用正聲音階時,角調為何變成了變宮調,其原因就是因唐代燕樂的商角同用,而且唐代角調的音階並不是唐燕樂宮調、商調及羽調所使用的下徵音階,而是使用的是『下徵調法』,即,借使用下徵調法的蘇祗婆樂調原先的角調來用仿用。
而,『宮逐羽音』一語,是讓樂工記得在吹彈羽調時,因為指位必須與發出宮音相同音的宮調看齊,即,羽調取用比宮調高小三度的均上的羽調。實務上,如現在要樂工吹彈中呂調,那麼他的指法就要依中呂調下方小三度的正宮的宮音,即太簇音當成中呂調的羽音。『宮逐羽音』表示如此一來,即表示羽調曲的吹彈時,指位要和下方小三度的宮調發相同的音。
按,『商角同用,宮逐羽音』要和『別樂識五音輪二十八調圖』併用,吾人先釋『商角同用,宮逐羽音』,另文再談也是讓樂工快速記憶燕樂宮調吹彈掌握繁複的燕樂二十八調的口訣的『別樂識五音輪二十八調圖』。
『商角同用,宮逐羽音』此句口訣告訴後人最大的解開唐代燕樂宮調的謎的,就是:告訴我們唐代燕樂的角調的特點,一如吾人文中所析。如果,不能從『商角同用』進而求得唐代如何找回失落的角調擺入其燕樂調體系,則何能解開唐代燕樂之謎,難道,只憑當日的唐代燕樂資料已失而只憑想像而自說自話胡猜亂語的南宋書呆子蔡元定的《燕樂原辨》去當成唐代燕樂真史料而讓燕樂調真相始終沈淪不復嗎?
而『別樂識五音輪二十八調圖』告訴吾人更多,那就是唐代樂工和後人對於管色七調在記憶法上的不同。唐代因為燕樂使用的宮調曲、商調曲、角調曲、羽調曲都為數眾多,要如何快速吹彈出調式,就是『別樂識五音輪二十八調圖』的目的,把宮調、商調、角調、羽調並列,讓樂工一知要吹彈的是商調時,如何運指;後世工尺七調,則不是如此記憶,因為重視均而不重視調式,而且調式化簡,以南北曲而言,羽調多亡,角調不存,只有宮調與商調為主,而且,因為後世以宮調為聲情目的為要,宮調實名實亡,以工尺七調吹彈南北曲,則以小工調為基調,上下者有限。故樂工記憶不必各調式為主軸分開記憶,這都是樂工配合時異作法改變。若一見『別樂識五音輪二十八調圖』就連想起什麼『為調式』或把唐代燕樂講成是因此是宮調音階、商調音階、角調音階、羽調音階者,真是玩想像力而喪志而失去求原委的學術精神及態度了。(劉有恒,2019.5.27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