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全台灣人都想跟著這樣的故事,去到一處他既像是熟悉又像是陌生的天涯海角沙灘邊去胡亂躺倒同心一醉。 而這樣一處地方,導演魏德聖選的恰好是墾丁。這個既年輕卻又有點歲月,既稱得上三不管地帶卻又還算南海天堂,既是高屏人的後院卻又是台北人甚至全台灣人後院的一個地方。(下一部同類型的電影是不是要選花蓮了!) 因為台灣人愈來愈希望不經意的去碰撞上一些鄉下氣的小老百姓,繼而張望一眼他們在玩鬧些什麼,甚至接受他們的邀請(君不見多少的豐年祭參加者)到他們的小天地中去做客,以此釋放一下平日做「標準台灣人」累積的刻板與悶滯。 要構築出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大家族,其中有角頭背景的民意代表(馬如龍)、小鎮老郵差(茂伯林宗仁)、原住民警察(民雄)、修機車的(「夾子樂團」小應)、旅館清潔女工(歌手林曉培)、小米酒推銷員(「糯米糰」馬念先),再加上自北部鎩羽返鄉的叛逆樂手(范逸臣)與駐台工作的日本公關女孩(田中千繪),導演魏德聖必須很贊同與體恤鄉下小民那些充滿漏洞的生活調調。所謂充滿漏洞,像騎機車不戴安全頭盔,像與交警一言不合可以互練摔角,像旅館女侍會亂翻旅客私人物件,像在教會彈鍵盤的可以是小孩(麥子飾),且彈奏的節拍隨自己之興可快可慢,像郵件送不完竟堆置在家裡;甚至加上男主人翁的媽媽(沛小嵐飾)是再嫁(且嫁給有點黑道味道的),這種人生微有破碎的狀態,皆在小魏的鏡頭下呈現了教人笑淚兼施的感動情味。 范逸臣對人生太有要求,充滿太多的氣憤,於是活得太緊繃、太不快樂了。而他的團員,胡彈瞎彈亂出拍子,一副耍賴模樣,反而活得散漫又愉快。這便如同是北部文明社會與南部化外人生之某種對照下自然出現的揶揄。 能夠妙手偶得到這樣的情節,編導者本身便需天然具備這種「容許」的氣質。茂伯要鬧情緒,要也擔任台上一個樂手,他樂意容許。麥子隨她意思彈得慢吞吞的,他容許。「夾子」小應暗戀機車行老闆娘佩甄,他容許。田中千繪在范逸臣家住一晚,輕手輕腳下樓梯,他媽媽瞧見了,笑了,導演讓這個媽媽也容許。 若有一件創作,可以帶著大家至一化外邊陲去犯一些不傷大雅的小錯,那麼這創作的欣賞者或參與者必定很踴躍,並且參加之後猶很感激。《海角七號》便是這樣的一件作品。 自片頭范逸臣騎車離開台北,畫面進入野外,進到南部。接著遊覽車穿不過恆春城門,大車把茂伯的摩托車逼摔至田裡,范逸臣與民雄在路口吵架……等等教人視界一新的電影鏡頭,便是本片討人歡心的因素;到了吃喜酒的那場戲,已是此諸多因素爆發的關鍵點,接著眾人此一撮彼一撮的醉臥在不同的海灘角落,便是《海角七號》觀眾與戲中人一同派對的最佳時機,大夥如癡如醉,俗惱盡拋,享受的只有良夜,只有海風。 相對之下,大篇幅的日語念出之情書字幕與間插的輪船送別景,反而顯得與觀眾有些隔膜。甚至揣摩六十年前之布景往往沖淡掉片中眼下鄉土自然之本色。須知,在台灣新電影,「揣摩」是要十分小心的;復古與揣摩,往往比不上「直接呈現」來得打動人。(本文作者為作家) 【2008-10-01/聯合報/A4版/要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