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8 (三) 晴

    突然間想起李伯伯，那位獨居於面天山下的李一生，不知他現在如何？位於陽明山國家公園裡的違章住家還在嗎？黑面觀音可有人供奉？狗兒仍是滿山遍野地奔逐嗎？

    在面天山與大屯南峰的山坳下，是清天宮縱走二仔坪的山道，也是山友口傳中蝴蝶走廊的一部。在大屯南峰登山口處，有著一座供登山客休喘的面天亭，亭的對面就是李一生的家，搭起毀了、毀了重搭，經過風雨的摧殘破落不堪，是國家公園管理處眼中的瘤，多次想將之拆除未果，便一直留存下來。

    今天下午上山去看他，山路愈修愈好，但住所卻是愈來愈破落。接近住處未聽聞狗吠聲，卻見四處奔啄的雞群；李伯伯原於山中收養流浪犬，有缺腿瞎眼的，有癩癘長瘡的，我曾見他為狗兒上藥，一點都不怕髒。經過自然繁衍曾多達四十餘隻，因為狗群到處吠叫追嚇登山客，所以，並不是許有的遊客都會親近他。

    李伯伯是一位退伍軍人，現年已八十餘歲，原與智障且弱視的妻子住於山中，自從十餘年前妻子過世後，便與一群狗鵝獨處。十多年前初識他時，三十多歲的老白鵝還在，許多登山客便是衝著老鵝而來，如今鵝也仙逝了。他是一位心地善良的長者，住所特闢出一間佛堂，全天放誦著佛號；主祀觀世音菩薩，座中的觀音聖像是撿來的，經過長期的煙燻面目全黑，昔日來時我特別喜歡上前禮敬，心中總是記念著「黑面觀音」；如今不知為啥上了漆整了面，原有的肅穆莊嚴都不見了，雖也趨前禮敬，但歡喜心不再。

    我的心因物而變，但李伯伯的心從始未改，他一天定時上四次香，最早一柱是子夜，夜深人靜時總要上完香才入睡，但早早又起來點第二柱香，如此日復一日；堂中除觀音外，一桌子擠滿各式的神佛，不論土地公、三太子、關老爺或麻仙姑，全部都是被收留的落魄客，他好心所以夜半不驚心。他的善心連蛇都知道，每年入冬時，破屋便是蛇群的冬眠地，彼此相安無事，這也使得很少人願意進來造訪，但最大的原因其實是「破亂」。

    這兒位置高，從遠處引來山泉，洗滌都在外頭，所以難得淨身洗個澡。五年前見他時，袖口總是磨得黑光，不知沾了多少油垢，如今情況也不會有多好。我喜歡與老兵談天聽故事，因而便這樣認識他；兒子小時候上山，總愛到此處泡個碗麵、喝罐舒跑，然後我在奉獻箱裡投上香油錢，他老人家總是說：「不用錢。」我只管放也不理他。

    讀博士班時，有一年我帶幾位同學上山看他，提著酒與小菜，扛著一些補給品送他，邀他一起到亭中共飲。那是一個寒冬的日子，李老取出自製的「辣椒酒」要與我們分享，是什麼味道已不記得了，只知那一天他被我們攙扶著上床睡覺。隔年春節前夕，妻子提議買些年貨上山拜年，也帶了兩束鮮花去供菩薩，他笑得開心，一直要我們拿些東西回家。

    妻子走了，也少了上山的動力，今天想見他，卻無法先連絡上。來到住所，陋室深鎖；不見農機車，是外出了，還是連車都沒了？菩薩仍在座上，佛號聲因機器老舊而斷續破音；再過幾年，這兒也許就成為一片平地。那人、那屋、那菩薩將一去不返，思及往昔今日，特提筆記念這一山中奇人-「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