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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23 12:12:40瀏覽877|回應0|推薦27 | |
阿雀是個六十三歲的胖婦人,愛管閒事嗓門又特別大,每天起床以後就到處串門聊八卦。阿雀生過五個孩子,其中兩個早些年已經過世,剩下三個孩子兩男一女。阿雀的先生是個退休老兵,沉默少言個性溫吞和阿雀十足互補的性格,當初是老排長做的媒,叫他給娶進門,婚都結了才發現彼此語言不通,阿雀的娘家是以台語為母語的跟老兵的安徽話完全沒有交集,奇怪的是語言不通的兩個人維持了四十多年婚姻還生了五個孩子。 忘記誰先開始叫她「雞婆阿雀」,只是一旦被叫定了就彷彿連原本游離的個性都給收拉了回來,不怎麼雞婆的也變得大小事都管了。阿雀住的眷村七年前改建成了國宅,因為官階不高所以只能分配到採光不怎麼佳的中庭邊區,對阿雀來講卻是再欣喜不過的事,這下子她可以更精確的掌握每家每戶的資訊。中庭的涼亭是阿雀的辦公室,大大小小的狀況都在這裡全盤分析整理。 秀娥家媳婦月瑛沒有煮食,三餐都買便當給兩老果腹,秀娥找阿雀哭訴,阿雀就跑去找月瑛,弄到最後秀娥的兒子偕同媳婦孫子搬了出去,兩老得自己處理飲食。 社區的停車位不夠,有些外來客隨便佔用車道停放,阿雀打了電話給拖吊車來拖走,沒想到車主是某某議員的朋友,搞得警衛頻頻跟人家道歉。 垃圾車來的時候阿雀守在社區出口逐一旬視人家的垃圾袋,一邊雞婆的說著:「哎今天沒有回收,你那個瓶瓶罐罐的要帶回去不能就丟這邊喔!」惹得人家一陣白眼。 種種狀況絲毫沒有稍減阿雀雞婆的個性,連自家女兒都看不下去了「媽!拜託你不要那麼雞婆好不好?又不是我們家的事你管這樣多做什麼?」 阿雀家對面最近搬來一戶人家,搬家公司的人忙上忙下的時候,阿雀也在一邊忙著倒茶遞水順便打探新人家的消息,起初那戶先生太太會禮貌性的點頭,但是沒什麼笑臉,後來看他們的作息時間跟自己不同碰不到幾次面,以為夫妻倆都上班,也就不以為意,漸漸少了打探的興趣。 有天晚上阿雀實在是熱到睡不著,電風扇的風越吹越熱,阿雀起身走到陽台拿把扇子搖呀搖。突然隱約聽到小孩哭聲,回頭看看時鐘已經過了午夜,哪家孩子這麼晚胡鬧不睡?哭聲斷斷續續的持續一整晚,直到天發白車聲起,阿雀也坐在客廳木椅上睡著。 過了幾天還沒到上床的時間又聽見孩子的哭聲,不過這次的哭聲有些淒厲近乎於哀嚎,像是被打得很慘。阿雀跟老兵講:「誰家打小孩打成這樣的?哭這麼慘!」老兵盯著電視裡的李濤沒搭腔。阿雀沒人回應逕自唸著唸著走進浴室。 警察來問話的時候,老實說阿雀自己也記不清到底聽過幾次小孩哭聲。最近的一次是前天下午,阿雀午覺醒來想去隔壁棟的李媽媽家走走,好幾天沒看到李媽媽下樓散步,不知道是不是風濕痛又發作了。才剛出自家門就被迎面而來的哭叫聲嚇一跳,阿雀仔細聆聽確定是從新搬來的那戶傳出來的,想到之前的哭聲應該也是發自這門內。心裡一邊奇怪著怎麼不曾見過這家的孩子,一邊手已經去按門鈴了,哭聲霎時減弱不小威力只是仍在啜泣著,等了五分鐘才見太太開門,跟前幾次見到的不太一樣的是太太的裝束明顯拉塌,隨便紮著的馬尾散了一臉瀏海遮住原本清秀的臉,看得出怒意未消,隔著一層紗門, 太太冷冷的問阿雀「要做什麼?」 阿雀問她「是你家小孩在哭嗎?」 太太回答「是又怎麼樣!」 阿雀對這樣的冷漠很是反感,基於禮貌還是微笑的說「囝仔好好講不要用打的,打多了不好。」 太太倏的就把門關上,阿雀感到一陣羞辱,轉身下樓。碰到劉太太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講給她聽,杵著柺杖的穆先生過來就再講一遍,稍晚,被菲傭推出來散步的秦媽和徐媽連聲要求阿雀再講一次。一夥人都知道這家子會打小孩了。「是多大的孩子呀?」阿雀這才想到,還是沒看見小孩子哩。 過兩天警察來按阿雀家的門鈴,阿雀才剛煮好一鍋麵,親切的招呼年輕警察一起吃。警察先問阿雀跟對面人家熟不熟?阿雀因為前天的反感猶在,所以撇撇嘴角回答「不是很熟啦!發生什麼事情?」,警察又問阿雀有沒有聽過對面人家打罵小孩或夫妻吵架的聲音,這下可引起阿雀高度關切「有喔!常常聽到小孩在哭耶,啊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啦?」警察再問有聽過幾次小孩子哭,阿雀的好奇心簡直被挑到最高點,開始加油添醋的轉述前天發生的狀況,警察一邊「嗯嗯嗯」的回答、一邊拼命用筆記下來。末了謝謝阿雀的配合就準備轉身離開,阿雀怎麼肯放過警察,拉著他的手臂再問「是小孩子怎麼樣了嗎?」警察輕輕的說了句「家暴案」轉身下樓。
沉寂好一段時間沒有再聽到孩子哭聲,像電視上的新聞炒熱一段時日以後,就會自然的被其他事件淹沒,不再提起。阿雀忙著幫回娘家坐月子的女兒煮麻油雞,炒得一屋子熱澎澎的,根本忘記這件事。對面也像沒有住人一般安靜。一個早晨,阿雀看著老兵買回來的「腰呎」,數落著「不是跟你說要鮮的嗎?怎麼拿這付,那個老吳實在,都老鄰居了還拿這個賣我,我馬上拿去跟他換」。回來的時候看電梯快關門了,急忙衝進去剛好跟對面太太照面,手裡還牽著一個小孩,阿雀本來不想理她,但是看孩子可愛隨口逗弄了一下「哎呀!幾歲啦?」,對面太太沒有笑容含糊的說「三歲」,阿雀拉拉孩子的手,孩子急忙抽回,阿雀又問「你們就這一個孩子呀?」電梯門剛好打開,太太急忙拉著孩子進門沒回答阿雀就把門關上。 像爆開的雷聲般驚醒阿雀的睡眠,定神一聽是小孩悽厲的哭叫聲,腦海閃過的是電梯裡那個三歲小娃的身影,阿雀跳起來搖醒老兵「哎!你醒醒!對面在打小孩」,老兵睡得正熟被搖醒頗不悅「睡你的覺唄!管人家閒事」翻身繼續睡。阿雀坐在床沿仔細聆聽,哭聲沒有變小,走到客廳貼著門,聽到小孩哭聲伴隨著的叫罵聲有男有女,阿雀想到警察來問話的事情,匆匆回房再搖老兵「哎哎哎!那個電視說的有人打小孩的要打幾號電話?」老兵沒反應,阿雀再搖「幾號啦?」「….睡覺啦…..」。阿雀這一晚無法入眠。 兩天後阿雀從市場買菜回家,一出電梯就看見小孩隔著鐵門欄杆探頭的臉,阿雀蹲下來看著小孩一會兒,問「媽媽呢?」孩子搖頭,又問「你一個人在家嗎?」小孩點頭,眼睛盯著阿雀手裡的塑膠袋,剛剛買的炸好香香的雞捲從袋口冒出濃濃香氣,小孩吞了吞口水,阿雀問「餓了嗎?阿婆有好吃的雞捲你要不要吃?」孩子抬起眼睛戒備的看看阿雀,猶豫了一下,把小手從欄杆縫中伸出來要,阿雀拿出一整條沒有切的雞捲掐了一半遞給小孩,孩子立刻大口吃掉,一下子手上的全吃光了,眼睛還定定看著阿雀手上的另外半條,阿雀把這半條也給了,心疼的說「怎麼餓成這樣?」阿雀看看袋子裡沒什麼可以給孩子喝的,轉身想回去拿,孩子已經消失在門後,任憑阿雀在外頭叫喚也不出來。 阿雀跟老兵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老兵淡淡的提到看見對面夫妻出去了,阿雀邊放下菜邊說「怎麼留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在家,發生事情怎麼辦?一定要跟他們說,太危險了」,老兵要阿雀別管別人家事,阿雀插著腰說「你沒看見新聞有說小孩子一個人留在家裡然後掉下去的啦、還是開瓦斯著火的啦、還是發生什麼意外的啦,新聞上面很多這樣粗心的爸媽,後來哭很慘的耶!小孩子不可以一個人留在家裡的。」 傍晚阿雀聽到對面開鑰匙的聲音,確定有人回來了,走到對門按門鈴。這次來開門的是先生。看到阿雀,先生的臉擺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問「什麼事?」 阿雀劈頭就說「你們夫妻出去不好把小孩子一個人留在家啦,這樣太危險了,萬一發生什麼事怎麼辦?你沒有看見新聞常常在報,上次就有說一個五歲還是四歲的從樓上陽台掉下去的,還有小孩子一個人在家裡玩火然後把整棟房子燒掉的也有啊…….」 阿雀話還沒有說完,先生的笑容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退去,換上一附江湖嘴臉「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不用別人教」。 阿雀不肯罷休繼續說著「還有啊!小孩子怎麼好像很餓,是不是都沒有吃?我早上給他一條雞捲他都吃完了…..」 先生不耐煩的插嘴「我跟你說了!我自己的小孩不用你管,要他怎麼樣是我的代誌,不給他吃他就甭吃,誰叫你雞婆給他吃東西。」 阿雀也動怒了「你怎麼這樣講,我是看他好像很餓可憐耶,那有說父母不給小孩吃的,孩子生出來就是要疼要愛的,那有說要給他餓的,也要好好的講好好的教,不要都用打罵的,常常聽到他在哭。」 先生冷漠且生氣的說「我的孩子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要怎樣教是我的事,免你雞婆!」碰的把門關上。 阿雀氣得手一直發抖。 阿雀陸續見過幾次這家的大人,不過對方只要看到阿雀就把頭別開或快歨走過,阿雀還見過小孩一次,孩子彷彿還認得阿雀,頻頻回頭看她。阿雀搖頭嘆氣「唉…..甲古錐的孩子…..哪有這款父母…..」。阿雀的女兒抱著強褓中的嬰兒逗弄著「媽!你不要管人家家務事啦,啊!你阿孫尿了啦!」 警笛聲驚破平靜的夜,尖銳的刺激著鼓膜撩起躁動的情緒,左鄰右舍披著睡衣出來查看,一群人圍著阿雀你一言我一語的交替詢問著細節。「….來抓伊父母去啦…」「….囝仔在病院…」「….不知道要不要緊….」。 阿雀是從電視新聞上知道小孩已經死掉的消息,『狠心母親與同居人,親手虐死女童』 『又傳出一起虐童案件,一個才三歲的小女孩,因為哭鬧,惹惱了媽媽的同居人,遭到毆打,女童頭部嚴重受創,送醫後宣告不治。涉嫌虐童的陳姓男子,是女童母親的同居男友,嗜酒成性,前晚喝醉了,不耐女童哭鬧,竟然毆打女童,小女童緊急送到加護病房,母親在外焦急如焚,對於同居人對女兒施暴,她辯稱是女童自己愛玩,不小心從椅子上跌落才會受傷。女童昏迷一整天,到了晚上母親發現她沒有吃飯才發現女童異樣,因此延誤就醫,經醫師緊急搶救仍然宣告不治死亡。醫師表示:「女童全身都是淤傷、煙疤,可能遭受長期施虐,送醫的時候已經是重度昏迷狀態,搶救候仍然宣告無效」,目前已經將母親的同居人函送法辦。』 阿雀才發現,長久以來一直誤以為小孩是男生,因為她短短的像狗啃的頭髮、因為她髒兮兮像抹布的衣服、因為她乾渴而沙啞的聲音。 電視上的記者說:「女童挨打受虐已經不是第一次,根據鄰居的說法,常常聽到女童的哭聲,但是為什麼沒有人伸出援手來幫助這樣可憐無辜的孩子。」 阿雀掐著自己的手腕,努力不讓自己掉下眼淚「如果我再雞婆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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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