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   手              　　　　　　　　    

胡副理的年齡，她自己是始終不說的，反正只要您一問她幾歲？總是讓您猜，從二十五到四十，都不給你答案，但也不會給你白眼，說您沒禮貌。

幹她這行，是不能隨便給客人白眼的，副理是沒薪水，靠的是業績，業績愈多，分紅愈多，有一次多到一個月下來，買了一輛國產小轎車。

會館裡有五位副理，她還不是最紅的，最紅的是林副理，一個月的分紅比她多出三分之一，是掛全會館頭牌，她口袋裡的客人多，名氣大，會館老董都不敢得罪她，這個城裡的社會名流，不知這號人物的，應是少之又少吧？她分紅最多的一次，讓她在市郊買了一棟小套房。

未見面前，都以為林副理是甚麼國色天香，但見面後還真失望，論長像絕對比不上胡副理，可是吃這行飯，長像固然重要，但手腕可絕對是能扭轉局面的！講白了吧！就是，您不要她陪您睡，但是，她有辦法讓您想要陪您睡的人陪您睡！

王文雄在去會館的路上，一邊走，一邊想到胡副理。

這不是第一次替陽痿辦事，王文雄他自己想，哪一次他辦事沒讓陽痿滿意？從高中到大學，同學七年，加上畢業後二十幾年，他們從未間斷過聯絡。

因此對王文雄，陽痿是信得過！王文雄不但在與陽痿合作中得到好處，而且該陽痿那一份好處，還是由他的名義，躲過防止洗錢管道，一五一十匯給陽痿僑居國外的妻子。

「我知道！我知道！」

王文雄對著手機說，聽的出來，他對陽痿有多恭敬，陽痿打電話給他，他停下來站在路邊。

陽痿本名叫楊大偉，高中時不知是那一個同學惡作劇，故意把他楊大偉的「大」字拿掉，直接叫他楊偉，因「偉」和「痿」都是第三聲，「偉」就變成「痿」字，楊偉就變成陽痿了。

起頭，陽痿非常不能接受這種男人最忌諱的外號，但是愈不接受，愈為這檔事幹架，這標籤愈是黏著他不放，傳得愈遠，還傳到大學，到後來，他也就認了！

「阿文！還是那家會館…。」

「我知道！我知道！」王文雄還是搶答，莫過是表示我辦事您放心，早就替你想好。

「這次會館新出了一道招牌菜，大偉您放心，絕對讓您有面子！」

他從不當面叫他陽痿，自高中起就叫他大偉，在所有同學中，也只有他謹守他這個陽痿的忌諱，陽痿感激在心卅年。

王文雄講的招牌菜，是會館新近研發出來的頂級料理，以前最貴一桌三萬元，這新的料理一出，會館招牌菜的價格二級跳，一桌要價六萬元，菜單胡副理拿給他看過，有從大陸進口的食材，如果他沒記錯，有鮑魚、蟲草、還有駝掌之類，對了！胡副理一定要到，他正要開口附帶告訴陽痿，陽痿已經在電話那頭先說了：

「新招牌菜當然好，但沒老招牌菜，甚麼都沒味，知道吧？」陽痿說完，電話那頭哈哈乾笑起來！王文雄當然知道，真正招牌菜是胡副理，胡副理才是頂級的。

會館離他家不遠，走路橫過幾條街就可以到，他邊走，邊興奮，因為發財機會又來了！陽痿不會隨便要他出錢擺桌，有好處的！

六萬元一桌，加上水酒、小費等支出，不到十萬塊，如果，十萬塊換得一、兩百萬塊回收，任誰都願意，何況沒有一次出手賺到的是低於一百萬！

王文雄透過陽痿的暗示，股市下單，經過他的提醒在適當時機獲利了結，雖然，內線交易，賺取的利潤要分一半給陽痿，但他還是「收入」可觀，已經從中得到不少好處。

他們已合作多次，自從陽痿調任這個職位後，對陽痿是關鍵性的改變，一下子重要起來，無論是同學面前，或是長官口碑中，都重要起來。

他走進會館時，兩位穿著高叉旗袍的小妹，對她深深一鞠躬：「歡迎光臨！」，他聽在耳裡，眼珠子停格在旗袍下襬的那一截白嫩大腿上。

會館櫃檯正面，迎著大廳的旋轉門，因此，當老顧客一出現，大廳領班就會很客氣地前來領路，右轉進入一間貴賓室。

七月的天，說多濕熱就有多濕熱，在貴賓室裡，強力的冷氣，一下子涼爽起來，天花板除了挑高外，上面還彩繪一個有翅膀的天使，彎弓搭箭，箭直指前方紅彤彤的桃心。落地的玻璃窗，貼上一層深茶色的透明膠材，應該是讓人可從裡往外看，無法從外往裡看，窗戶兩旁用墨色的緞帶，繫著紅色天鵝絨的窗簾，沉重中顯示出它的貴氣。

不一會兒，胡副理進入貴賓室，現在時間是下午五點，她還沒上粧，一臉素樸，王文雄一下子沒認出，以為是來打掃的歐巴桑，直到她叫他王先生，他才從她聲音中醒過來，王文雄定睛確定是她，怎會差那遠？前幾次都是在飯桌上見面，見她豔光四射，每次穿著的低胸晚禮服，害得他想變成一隻甚麼螞蟻之類的爬進「山溝」裡，可是現在她看起來，如此地不起眼。他畢竟是老成事故，瞬間就能將他心裡感覺從臉上消失，只是，有一點替陽痿這麼癡迷胡副理，覺得不值起來！

他匆匆交代，請她務必要到，胡副理也是歷經風塵的浪打過，雖然，明知有人瞧得起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唉呦！楊先生的事，那敢不到呀！不過，說真的，那天我還真有事！」她仍然嬌嗔地音調，不過，這回王文雄聽在耳裡，與以前聽她撒嬌，竟然完全是兩種感受。

「甚麼事？」王文雄明知她是在端，還是裝出一付緊張不迭的樣子，眼睛睜大著問。

「我媽動手術！」

她本想講陪女兒出國，單親家庭嘛！一個不滿十六歲的女兒出國，做媽的陪是再好不過的理由，但這樣就洩底了！她從未在客人面前提起有一個女兒，原因是客人可以從她女兒那裡研判出她今年好幾？例如小孩子幾歲了？讀幾年級了？都可以換算出她的年紀。

不待王文雄繼續問下去，她改變主意，勉為其難地回答：「這樣好啦！楊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到，我請我哥哥去陪媽媽好了！」。

王文雄離開會館，想起一件事，那是第一次陽痿帶他去會館吃飯，胡副理說她自小就是孤兒！她那來的媽？那來的哥？因此，他心裡由不得罵起來：「妳媽動手術？妳媽是誰都還有問題呢？」

陽痿身高有一米八五，個頭不小，王文雄最怕跟他握手，也許他自覺施力不多，但是小個兒的王文雄，可受不了，疼的要死！今晚上胡副理站在大門旋轉廳旁，把小手塞進楊痿的手中時，幾乎看不到胡副理的手，看到的只是陽痿的大手，包裹著胡副理手，形似握著一截白藕牽進會館，白藕的一端，則延伸著是一位經過刻意裝修過的女人。

每次陽痿的飯局，王文雄知道再單純不過，一桌人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同學，只是混到一餐上好的佳餚，其中還有一位同學笨到一定要回請陽痿，無論陽痿如何好說歹說，都沒用，硬是讓他回請了一次，讓王文雄暗地裡好生偷笑。

陽痿為同學設飯局，其實要的只是同學投注在他身上羨慕的眼光，以及奉承諂媚的話，他不會要求同學其他回饋，另外的目的，就是胡副理了！

「幹嘛不喝嘛？人家可是真心誠意敬你酒喔！」胡副理坐在陽痿腿上撒著嬌，扭著屁股。

「杯子不好嘛！怎麼叫我喝？」陽痿把頭撇開一邊，避開胡副理送上來的酒，就是不喝。

「這杯子可好呀！」胡副理又扭了一下：「這杯子叫千杯不醉！」她用左手蓮花指，指著右手舉起的小小酒杯，酒杯裡盛滿白酒。

「就是千杯都喝不醉，我才不喝！」陽痿到底葫蘆裡賣甚麼藥？大家一下子也摸不清，都在觀望這位主角。

「那我給您換一個大杯！」胡副理從陽痿身上滑下來。才滑下一半，就被陽痿一摟，又抱回腿上。「甚麼杯子我都喝不醉。」陽痿把胡副理摟得緊，用手指著她的雙唇說：「只有用妳的皮杯才喝得醉！」接著，陽痿兩手一攤：「大家說對不對？」

大夥兒終於明白陽痿講的話了！立即起哄說：「對！對！杯子不對嘛！」

這時，陽痿又緊抱回斜臥在她身上的胡副理，她想脫身可不容易。

「我先敬妳！」陽痿騰出一隻手，端起那杯胡副理斟滿的酒，一仰脖子，但不讓酒下肚，只含在嘴裡，然後一手捏住胡副理鼻子，就是一陣嘴對嘴，渡進胡副理的皮杯中，胡副理塗滿唇膏的嘴角，滲出一些酒來，雖然她雙唇閉著，但還是給渡進不少，陽痿再把半臥的胡副理扶正，「皮杯」裡還剩的一點酒，順勢又回到陽痿的嘴裡去了！陽痿嚥下酒後，才將胡副理的嘴唇放開，並且還自顧自地咂咂有聲，她則猛烈咳嗽，嗆聲連連，緊跟著是大夥兒響起的掌聲，聲音大到天鵝絨的窗簾都動了起來。

「好喝嗎？」一個頭有一點禿了的同學問胡副理。

當然，胡副理沒有生氣，因為，敬完酒王文雄就遞上裝著一疊新鈔的紅包，她中途藉上廁所嘔吐時，順道數了數，還算值得。

胡副理扶著似醉非醉的陽痿走出會館時，王文雄看到陽痿的左手，搭在胡副理臀部上。

陽痿上車，文雄繞道車屁股到車頭進入駕駛座，一路上，半醉的陽痿與文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阿文啊！我們賺的都是黑心錢呀！髒錢呀！」陽痿癱在座位上，喃喃自語說。

他怎麼講這？王文雄想，可能是他酒後吐真言吧！但是，不會不幹吧？想到這裡，他想趕緊安撫他：「不髒呀！比起你的長官，以及你長官的長官賺的錢，髒不到那裡呀！」。

就在王文雄正要開口回答之際，聽到陽痿在身旁呼呼大睡的鼾聲，他用眼角餘光看去，果然是睡著了，他心裡想：「髒錢？你也拿的不少啊！你會不幹嗎？」。

會館門口，有兩位背書包的高中女生，在陽痿離去前，她們都看見袒胸爆乳的胡副理，也看見陽痿在上車前，把胡副理一把摟過來，湊上嘴的鏡頭。

其中一位，眼珠因驚訝而睜的好大，她不相信那是她母親，她母親告訴她，她是在一家高級餐廳任副經理。

在陽痿的大轎車絕塵而去同時，胡副理也看到女兒以及女兒身邊的同學，也看到女兒驚訝不信的眼神，她慌張地要打招呼，女兒卻迅速地拉著同學匆匆轉身離去。

胡副理回到家時，已是翌日早晨一點，她把從會館帶回給女兒的早餐，一袋小籠包，用盤子盛起放在桌上，經過女兒房間，回自己臥房時，沒看到女兒小慈在床上，這麼晚了，她突然害怕起來，當心有甚麼事會發生，整個身體僵硬了一分鐘後，才進入女兒房內，女兒在桌上留了一張紙條：

媽：

昨晚我在妳化妝鏡前，看到妳一張名片，就帶著同學去找妳，結果，我看到不該看到的，我不敢跟同學說那個女人就是我媽媽！我能做的就是趕快拉著她離開，她問我為什麼？我說走錯餐廳了！她說在這種地方賺錢的女人，賺的錢都是髒錢，妳媽一定不會在這種地方，我聽了，心好難過。

自從爸爸拋棄我們後，我知道妳要養活我，教育我，付出不少，但是我不知道妳付出的代價竟然是如此大！請妳原諒我當時沒有跟妳打招呼。

當時，我的確很生氣，很羞愧。回來後，經過一夜長考，我認為是我需求無度，給妳造成的壓力，我現在決定不要換筆記型電腦了！也不要手機，更不要摩托車，我寧願過苦日子。

媽！答應我另外找一個工作，我在下課後也會去打工。我知道現在妳正在看這封信，如果，妳答應換一個工作，就請妳打開我房間的窗戶，跟我揮揮手，我就在樓下。

小慈敬上

胡副理拿著紙條，看完後，放下心中一塊石頭，趕緊打開窗戶，果然看到女兒小慈坐在大樓中庭石椅上，正在跟她揮手，她不是離家出走，她笑得好燦爛啊！她覺得女兒懂事了！她決定不要再賺那種女兒同學說的髒錢，她舉起右手也拼命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