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載垃圾的三輪車將紙箱舊報紙堆向牆角，老王順手拉上塑膠布蓋好，昏黃的燈泡照在黝黑瘦小的身上簡直有點像鬼魅。三合院坐落在山坳裡，山上是台北近郊有名的福州山墳墓區，要不是眾人嫌惡的地方那裡租得到這樣便宜的房子。

  房東林桑是個土水師與妻子早出晚歸一起打拼，夫妻待人倒也親切，常說有緣大家做個伴較有個依靠。租了三合院小小一個邊間偌大的庭院也隨老王堆放回收雜物，剛來租房子時林桑還開玩笑的問：「我們祖厝這裡四處墳墓你怕不怕？」

  「我是個老芋頭，十四歲就出來當兵什麼事沒遇過？還殺過日本鬼子呢！怕啥？」

  老王替鄰近社區收集垃圾撿些可變賣的東西，加上終身俸過得還算可以。房子越蓋越多之後要找個可以堆放大批回收品的地方還真不容易，除了每個月繳房租直把這裡當自己的家了！

  脫掉濕漉漉的汗衫走向浴室，林桑夫妻正騎著機車回來，平日裡天氣熱都是打著赤膊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今日林嫂不知怎地眼睛直盯著好像要看出什麼才甘心似的，弄得老王竟有點尷尬不安。

  林嫂曖昧的靠了近來：「老王！你在大陸可曾娶媳婦？」

「娶啥媳婦？隨著軍隊到處轉戰，到台灣年紀大了也沒錢，成了老芋頭誰會嫁你」老王被問得沒頭沒腦的。

  「你現在還想不想娶媳婦？」

  「作夢啊？林嫂您真是開我玩笑……」老王搖了搖頭走進浴室，兀自笑著全不當回事。

  「老王！明天中午在家吃」背後傳來林嫂的聲音。 

林桑沒工作時喜歡喝兩杯，老王是到了傍晚才開始去收垃圾，通常是老王出酒錢林嫂炒點菜一起吃的習以為常，這天卻意外的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六十開外林嫂的阿姨，一個坐著手搖三輪車略略顯得肥胖的是林嫂的表妹，除了雙腳小兒麻痺圓圓扁扁的臉有著單眼皮的小眼睛，不太高的鼻子倒也有那麼一份端莊和氣。

「你看我們淑枝像不像日本女孩？」老王與林桑聊著突然聽到林嫂問道。

  「像！像！……」林桑話還沒說完

  「我最討厭日本人了，日本鬼子殺了我很多弟兄」老王搶著說

「你還不是殺過日本人，噯呀！相戰無好事啦」林桑呷了一口酒若無其事的回應，老王拿起酒杯義憤填膺的乾了一杯，三個女人聽到老王殺過人臉都綠縮了一圈。

  一槍放倒那個日本兵還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跟著部隊也不知轉進多少地方，一天夜裡在一個祠堂就地睡下沒多久，突地裡槍炮聲大響抓起槍本能跟著大家躲進玉米田裡才剛喘過氣來，東方天微微亮的方向過來一排日本鬼子，弟兄們摸黑裡等著徐班長的令下，記得徐班長還沒下令，砰！的一聲不知誰的槍枝該死的先走了火，緊接著一陣槍林彈雨大伙兒又跑散了。蹲下來裝好子彈上好匣，一抬頭四五十步開外一個日本鬼子模樣的影子移了過來，自己嚇傻了眼端起槍就打，那日本兵應聲跪倒，黑地裡不知誰喊著「快走！」就一路跑到天亮沒有槍炮聲才停了下來，等集合整編才知道整連弟兄死得剩不到二十個。

  淑枝看到老王愣愣的坐著知道他又在回想以前的事，剛結婚時不習慣總要問個明白，老王先是不說逼急了還會粗聲粗氣的罵道：打戰殺人的事有什麼好說？

  話是不錯，但是結婚久了悶在肚裡的事還是會一件件爬出來，兩個人日夜相處總要說點什麼。原來老王很小就因家窮替了富人家的徵役，反正在家鄉也是吃不飽不如跟著部隊混飯吃。一路上看到那麼多燒殺死難的人事，總認為再壞的鬼子把他們打跑趕走就好了何必殺人呢？因此端著槍從來也沒認真瞄準過，偏偏那一槍就放倒了日本鬼子，在部隊裡這種話可不能隨便說，不被關禁閉也會被笑死。

  第一次聽老王說這事淑枝忍不住大笑起來：「國家要都像你這種兵豈不完蛋，打仗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那由得你殺不殺人！何況日本還是侵略國」

  到底讀過書講話合情合理，老王更加服了淑枝：「可妳知道後來就被整編到後勤單位直到在四四兵工廠退役，再也沒開過槍殺過人」

  「是你好心有好報！不用再開槍殺人」

  「我算是有福氣了不然怎麼娶得到妳！」淑枝聽得心花怒放「不過說正經的，有時我還真覺得妳是那日本兵投胎轉世的，腳是被我打壞來要債的，不然為什麼會去聽林嫂的話娶妳」

  「你神經啊？你！說的什麼鬼話」淑枝一下子五味雜陳，亂哄哄的不知道是怎麼樣一種心情。

  從來也不敢想結婚嫁人，一個賣獎券的殘障女子能平安度日養活自己就不錯了，雖然親戚們熱心介紹過幾回，不是同樣小兒麻痺就是四肢不全。「一個人行動不便已經夠受了，幹嘛還去找另一個行動不便的人來相看相難過！」成了淑枝的名言，久了親戚們也就懶得再介紹，背地裡還曾聽到有人罵過：歪嘴雞也想要吃好米！ 

  老王把自己當做寶，剛結婚不久聽廣播說有歹徒搶賣獎券的殘障人士就不讓再出去賣。又怕留在家裡危險，在三輪車上弄了個舒適的位子，也不管你同不同意往車上一抱拖著一起收垃圾去。

  「老王啊！一堆的垃圾你不嫌重連老婆也要拖出來。怎麼？放在家裡不放心啊！」不管鄰居怎麼笑，老王總也笑著答道：「她可以幫忙整理啊！」

  老王總是有他的說詞，有一次為了省錢，洗澡時自己順便把頭髮洗一洗弄了快一個鐘頭，老王就說：「明天我幫妳洗澡免得大家等妳一人」

  「你神經啊？要給表姊表姊夫笑死？那有人替老婆洗澡的，傳出去給人笑話」

  「那有什麼關係？又不偷又不搶的，妳腳不方便嘛！」

  經過幾番爭執老王才同意自己搖著殘障三輪車跟在後面，每次看他辛苦的踩著三輪車還不時回頭惦記張看著，好像一顆心都在自己身上，幸福的感覺擁塞心頭。淑枝暗暗許下意願要替老王生個兒子。

  結婚前因為母親的堅持雙方講好不生小孩的，老王本是要打退堂鼓「不能傳宗接代我幹嘛結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