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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13 09:37:24瀏覽1376|回應0|推薦8 | ||||
楷書的書法並不應該像刻畫線條那樣死板,每一個筆畫都至少應該起筆慢、運筆快、收筆慢的三拍子節奏……
小篆的筆畫力道、運筆速度均一平整,如同古人祭祀時不斷重複的長調單音,有一種召喚神靈、感應宇宙力量的神祕感,長時間練習小篆的筆畫動作,常常不知不覺 中進入一種類似自我催眠的狀態,在筆畫的運行中,和你的呼吸、心跳發生微妙的感應與共鳴。那種單一的動作所產生的律動,也如同西方古典音樂初初發展階段的 「頑固低音」,沒有高低快慢的任何變化,只是一聲一聲單調的重複,卻成為聖詠的節奏引導,充滿單純而神聖的光輝。 聖詠是西方音樂最原始的形式,但發展出來的音樂莊嚴聖潔,不是後代任何形式繁複的音樂可以比擬,同樣的,小篆的筆畫那麼單純,只是粗細如一的線條,結構也 極為單純,橫畫水平、豎畫垂直、筆畫之間的距離相等,不管筆畫的多與寡、結構的簡單與繁複,每一個單字都占滿相同的面積,就這樣簡單的條件,構成了小篆莊 嚴無比的面貌。 小篆可以說是漢字的頑固低音,以單純的筆畫、節奏,開啟漢字的結構之美。
唐朝的隸書是因為過於工整而逐漸消逝的,如同太過華麗的巴洛克音樂,華麗而瑣碎,有一種讓人覺得沉悶的精巧、繁複的疲憊,因而明末清初的書法家們放眼漢朝的隸書,希望找到更為高明的境界。 漢朝的隸書起先承襲了篆書的簡樸,有初開天地的雄強──筆畫簡約、力道渾厚,結構有明顯的篆書味道,但更為自由開闊,明末清初的書法家們為這樣的風格作了 「不衫不履」的定義,是啊,那些刻在摩崖上的隸書,不正如山風吹來的歌聲,旋律簡單而高亢繚繞,強大的生命力在筆畫、結構中展現出來,每次在寒冷的冬天書 寫隸書,我總是彷彿聽到編鐘或石罄敲打出來的音樂,正如西方音樂的頑固低音般簡單而堅定,但卻多了一種抒情的悠揚,不像篆書單調整齊而沒有情緒的書寫技 法,隸書的一筆一畫,開始有了人世間的情緒與轉折,隸書的點常常冷如石罄,短而有力的落在紙上,像開鑿出來的岩穴,而隸書的橫畫暖如編鐘,平緩而悠揚,那 餘音嫋嫋的尾聲如「蠶頭雁尾」,在雪白的紙上留下讓驚嘆的飛翔般的線條,像編鐘的長音,一轉折便從人間飛到天上雲間。 當然東漢的隸書已經是技法繁複的書寫體了,看過西安碑林仍然保存良好的隸書原碑,才了解,原來明末清初的書法家們,還是誤解了隸書,而把繁華看成了寂寞。 禮器碑、曹全碑、乙瑛碑這些東漢的隸書彷彿至今可以聽到的漢朝古曲,已經充滿了各種抒情的情調,更有清楚的樂曲結構,如同交響曲一般,能夠系統性的描繪音 樂所要表現的景色和境界,像〈春江花月夜〉,甚至已經具備了現代西方古典音樂的曲式結構,有一個主要的旋律貫穿整部樂曲,隨著音樂的展開,表達的是一段一 段不同景色和不同情緒的音樂,因而書寫這樣的隸書,就必須要有毫毛表現力非常強大的毛筆,以及繁複而可以控制的技術訓練,同時要有雍容華貴的氣象,如祭孔 大典「八佾」的舞蹈和音樂。 理解禮器碑、曹全碑、乙瑛碑這些隸書書寫風格的繁複與華麗,前人所謂的「不衫不履」式風格是應該被修正了,正如採集的民歌被編成龤或交響曲之後,自然產生相對正式而華麗的風格,畢竟,那已經是廟堂之上的音樂,而不再只是民間山野的傳唱。 民間山野的傳唱在篆隸的發展過程中,有如快速書寫的行草,本來只是單純為了書寫的快捷便利,卻因而逐漸發展出筆畫更為自由、結構更為流暢的行書與草書。 行草的音樂性,已經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的節奏了。書法的書寫反映了書寫者當下的生命狀態,書法中的節奏映照了每一個書寫者的心境與情緒,因此只要認真書寫,即使是初學者,也可以從書法中映照自己的生命狀態。 至於最後發展出來的楷書,書寫的節奏雖然明顯降低,但實際上楷書的書法並不應該像刻畫線條那樣死板,每一個筆畫都至少應該起筆慢、運筆快、收筆慢的三拍子 節奏,而這正是音樂發展過程中最穩定而形式基本的節奏,在這樣的節奏中,楷書的書寫可以讓人產生一種潔淨的秩序感,從而感受到書法的滋潤與溫和。 「生命總有乾澀的時候」曾經有一位方外朋友如是說,「因而特別需要藝術的滋潤與昇華」,在眾多藝術中,他最後選擇書法作為宗教修行的最佳調劑,看到他低眉斂目的書寫姿態,總是讓我想起弘一大師,清修堅苦的戒律生活如何可能寫出那樣溫潤人心的書法? 弘一大師早年從魏碑入手,書寫技法繁複而凌厲,魏晉時期的書法,正是技巧最華麗的篇章,但在長年清苦的修行中,他竟然逐漸捨棄那些華麗的技法,終而開創出 前所未有的、幾乎沒有起承轉合、沒有快慢輕重的書法風格,就像音樂最原始的頑固低音那樣,只是一種單調如一的呼吸,所謂的反樸歸真,大概就是這樣的境界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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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