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家，竟看到我爸媽的結婚照片。他們在整理房子，就把一堆東西先擺在客廳桌上。幾張護貝的相片壓在舊喜餅禮盒的底下。

　　那是黑白的老照片，「泛黃」並沒有那麼嚴重，只不過邊緣的地方有點疲頹。護貝應該是很久之後才加工上去的。

　　有些人看到父親年輕的照片，會很驚訝跟自己的模樣相似。我和年輕的父親並沒有這麼像，不過從眼、眉和臉型，可以感受到顯著的血緣遺傳。

　　爸爸年輕時，也和我一樣有禿頭的症狀。在這方面，照片上的他和我簡直一模一樣。前額髮線很高，額上的頭髮是微捲的式樣，有掩飾頂上頭髮稀少的意味。

　　爸爸從來沒有禿頭的煩惱。從我對父親有印象開始，他就是這樣了。沒有特別的保養，頭髮掉就掉了，從不去計較這東西。這或許是老一輩人的直率。唯一的困擾是，現在他年歲大了，頭皮出油的情況變得更嚴重，為了不讓枕頭沾油垢，總要墊個吸油紙睡覺。

　　照片裡的他卻令我感到驚訝。他明明頭髮少，但他的形象一點都不會讓人產生任何關於禿頭的聯想。照片裡的他簡直太俊了！他一點都不如時興的那種青春偶像帥哥，甚至有點俗勁，但那姿態是挺拔的。自信洋溢，好像他生來就從沒對自己產生過懷疑。因為黑白照片的關係，臉蛋完全是白淨的，更加強了某種天真的氣質。最重要的是，他的笑容所傳達的印象。那笑容賦予他整個人獨特的精神特質。那是沒有任何意味的笑──沒有對象的笑──純然只有愉悅的情感，從個人心中自然湧起的笑意。那笑容是那麼雋永，從中彷彿感覺到，那是人類本能的笑。當人類還沒有文明前，他們的笑容就是這樣……

　　當我從對照片的凝視中回到現實，不禁感到很大的落差。人要如何才能擁有那種天真的自信？許許多多的煩惱和掙扎，或許只是為了得到那純粹愉悅、僅屬於人類本能的笑意？

　　我看著現在的爸爸，他臉上幾乎沒有那種笑容了。我懷疑從照片中看到的是不是只是我的幻想？只是我對自己的理想？我極力從回憶中去尋找證明，又對自己的執著微微一笑──有時候，我們和爸爸在一起，度過著最簡單的家庭生活，家人們都在做一些稀鬆平常的事，泡茶、吃零食、看電視、看書、聽音樂、閒聊……偶爾爸爸這時會不知不覺地笑，好像他自己也不曉得他在笑，然後一邊泡他的茶。那笑容就神似照片裡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