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兒六個多月大時，我為了訓練她吃副食品，特地去買了張小餐椅，周圍鑲了一圈玩具，有搖鈴，有動物玩偶，還有一面可以旋轉的小鏡子。我把她放在餐椅上，她卻什麼也不愛玩，就光低下頭，噘起嘴來，反覆地親那面鏡子。我起初不以為意，以為她是被鏡子的亮光所吸引，但後來卻越看越奇怪，她居然是在親自己。

她懂得照鏡子了嗎？又是打從哪兒學會親嘴的？我實在百思莫解。

隔幾天，我抱女兒坐電梯，貼著鏡子站立，她從鏡中瞧見了那張熟悉的小臉，果然不出所料，又湊過去親了起來，還一邊親，一邊露出著迷的微笑，彷彿對自己的模樣滿意到不行。

女兒如此自戀，讓我不禁想起拉岡的鏡像理論：透過鏡中的倒影建立自我認同。這個說法竟活生生在她的身上搬演。而且女兒不只愛照鏡子，也愛看自己的照片，只要我一拿起手機，她就立刻湊過來，一看是別人的照片，便露出索然無味的表情，但如果看到的是自己，就興奮地嘿嘿直笑，就算看上千百遍也不會膩。

沒想到拉岡的理論還果然靈驗。

但根據拉岡的說法，鏡像之中所顯示的自我，只不過是誤解的產物，而且是主客體混淆的，乃至於異化的結果。然而誰管得了那麼多？女兒照鏡子時的開心，是千真萬確的，她是化作水仙的納西塞斯，而就在那一刻，連她心愛的母親也可以被拋在一旁了，小小的世界之中，唯有她獨一無二，完滿又自足。

所以我還真愛看女兒照鏡子。當我帶她去搭高鐵時，她一見到車窗上自己的倒影，又情不自禁地趴上去，反覆地親吻了起來。而坐在一旁的旅客不知情，還以為她是個愛台灣的好孩子，正在親吻窗外的大地，那片美麗的嘉南平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