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籠紐約起寒風，擂鼓雙伊砲火隆。

昔日拒修巴別塔，今朝禍變聖城東。

世人語解經歧異，神佛心通義似同。

神佛胸懷天地大，門徒齟齬豈初衷？

在台灣特立獨行的空海法師，近日在溫哥華連續有四場的弘法活動，日前我去聽了一場。

聽法師演講，我最想發現他有什麼「獨家見解」或「特色」。如果只教人「為善」，教人「無分別心」，教人「慈悲喜捨」，教人「放下」，那看書就夠了。如果法師只教人，「杯子不要裝滿，要空靈的心來才會有收穫」，我多半會認為這個法師太傲慢，只想找尋信徒。因為每次都空著杯子，只會造就沒有自己思想的信徒。信徒遇到不同的法師，見解隨風而搖，思想遇季消逝，永遠沒有自己的思想系統和信仰。

這位曾經當過中醫師，也看聖經和道德經的法師，在講道開頭就說：「宗教應超越學派，宗教應彼此尊重，宗教沒有什麼外道，把別的宗教當外道，這是把自己隔垓起來，把自己孤立起來。」

接著他從聖經創世紀的亞當、夏娃吃禁果，有了分辨是非善惡之心開始講起。他認為這「智慧之果」，其實不是給予人類真正的智慧，而是給予人類有「分別」和「對立」之心，因而開始有紛爭，人類開始有了你我的比較、分別和對立，於是人類就沈淪了，就墮入苦海了。

不管他對聖經的比喻是否恰當，至少這是一個比較新鮮的說法，引起我的興趣。想當年佛陀、龍樹、無著、世親這些佛教的法門龍象，不斷地斥外道，把婆羅門教、耆納教、六師外道的說法，當作一種邪說。即使剛圓寂未久，在當代佛法著述最多的印順法師，對基督教、儒學，也不是十分尊重。

例如印順法師在「妙雲集」的「學佛三要」中，就說：「儒家過分著重庸常的人行，缺乏豐富的想像力，信願難得真切，勇德也就不能充分發揮。」「在儒文 — 理學復興陶冶下的中華民族，日趨於萎靡衰弱；不能從信願中策發勇德，缺乏堅靭的，強毅的，生死以之的熱忱。」（第六十九頁）

此外印順法師在該書也批評基督教：「耶教的本質，在宗教中，是不重智慧的。亞當夏娃的偷食禁果，眼目明亮，代表著人類的自覺，知識的開展。這在神教看來，是罪惡，是死亡的根源。」「耶教德性的偏頗，非徹底改造，難於長存於進步社會的人心。」（第七十頁）

印順法師對儒家批評的這些現象，其實更存在於佛教中。對基督教的批評，又無法解釋何以有那麼多的科學家是基督徒？何以信基督的，比信佛的國度，有更高的科技文明？

過去在中學唸書的時候，學校世界地理教科書，就稱中東是「火葯庫」，充滿了戰爭的危機。其實中東真正的戰爭危機，是來自宗教的不寬容。二○○一年美國的九一一事件，其實就是一個宗教不寬容引起的事件。在歐洲的歷史上，為了聖經中「三位一體」的解釋不同，也可以打一場戰爭。猶太教、回教、基督教，其實來源如同兄弟，但是卻勢成水火，在歷史上紛爭不絕。美國的歷史家房龍（ Hendrik W. Van Loon ），還為它寫了《寬容》（ Tolerance ）一書，內容十分淺易、精彩。

宗教的並立，將會為未來的人類造成災難，還是對未來的文化賦予生命和色彩？

人類的文化具有多樣化的面貌，就如同不同音符相互協調而產生美妙的歌曲一樣。不同的宗教如果和平相處，就是一種人類文明協調的每一個音符，不同宗教所展現出來的面貌，就是人類文明的樂章。

在這個概念上，宗教的重點，是在強調它的和平，而不是它的統一；是它的並立，而不是對立。

宗教統一只是宗教的中央集權，將會帶來文化的窒息；宗教的和平和並立，是彼此相互欣賞和分享教義。宗教的彼此相互欣賞和分享教義，就是宗教的世界邦聯。中國漢朝的獨尊儒術，造成中國千餘年缺乏文明的創造力；歐洲中古的羅馬教會，造成歐洲千年的黑暗世紀，就是明顯的例子。

宗教強調的應該是彼此的寬容與和平相處，而這和平和寬容所帶來的文明的多采多姿，才是人類的大同之道。和平和寬容，不僅是每一個宗教基本的文明禮儀，更應是每一個宗教的最基本教義。

最近看王鼎鈞的「活到老真好」一書，內容活潑有趣。其中有一篇「致神學院新生某弟」的文章。在該文章說：「孔 子和耶穌該是有差異，可是孟子說了一段了不起的話，意思是『東聖西聖，心同理同。』兩千年後，天主教大公會議作成決議，認為上帝對各民族都派遣先知，先知非以色列獨有。」這「上帝對各民族都派遣先知」，與中國唐朝才出土的「老子化胡經」，硬把老子派去印度化胡，而形成佛教，實有異曲同工之妙，是人性最有趣的地方。

二十世紀德國著名的法學家亞圖考夫曼（ Arthur Kaufmann ）在其代表著「法律哲學」（ Rechtsphilosophie ）一書的最後一章，談的不是談到公平、自由和正義，竟然是「寬容原則」（ Toleranz ）。在該書最後一頁說：「寬容在今日世界，乃至於明日世界，是一個人類的命運問題。 Durrenmatt 甚至認為寬容問題，是一個人類存活的問題。」

誰的神是真神？佛偉大還是耶和華偉大？這應由祂們自己來決定，通往天國的道路不是只有一條，當年西洋傳教士利馬竇下廣州來中國傳教，也剔著光頭，穿著袈裟。

人為這些不屬於人決定的事，來吵鬧，來仇恨，來報復，甚至來戰爭，不是很「僭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