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秋涼時節正是旅遊踏青的最佳時光，期中考結束了，許多學校也趁這段壓力解除的短暫時刻，紛紛給學生們安排了校外的散心。小乖的畢旅也是被排在這星期就要舉辦了。

為著這個三天兩夜的旅行，就算上個星期正舉行著令人喘不過氣兒來的期中考，卻仍掩蓋不住那股興奮期待的心情，準備考試之餘，小朋友們藉著得空兒的時間，就是與好朋友們聚在一起討論著要帶的零食、漫畫、gameboy；路上遇到相識的同伴，「你要不要去畢旅？」彷彿也成了問候之語，瀰漫著ㄧ股像是節慶一樣的氣息。

「你要不要去畢業旅行？」上學途中，我們遇到低年級的好朋友閎瑋，小乖習慣性的致上問候。

「呃，我不參加。」

騎著腳踏車錯身而過的短暫對話，卻讓我的心情瞬間低落。因為他不參加。

有多少人這樣的問過他了？而一次一次地已經回答過幾次了？在這個歡樂的氛圍裏面，他的寂寞會不會更加上數倍？他是被歡樂排除在外的，這一切的興奮、準備、分配、事後的分享，全都與他無關。

我在心底暗自猜測他不去的理由，更覺悲哀。

閎瑋住在離我家十公尺的一條小巷內，他還有一個哥哥長他四歲，巧得不得了，當他們低年級的時候，閎瑋和小乖分在了同班，而他的哥哥正巧與阿芬也是高年級同班同學。因為這樣的因緣，這兩個弟弟顯得特別地友好，可能也因為住得近的關係，兩人又都是課後沒有參加安親課輔的寂寞小孩，放學後就常常變成巷子裡的玩伴。小乖去他家那條窄小的巷子裡打棒球、而閎瑋來騎小乖的腳踏車、兩人一起挨罵（因為打棒球太吵..）、趕野狗，好像同甘共苦的患難兄弟一樣，在小學低年級那樣的年紀裡。

我對他們家並不熟悉，一切都是透過孩子來描述。他家裡還有阿公阿嬤，老人家好像有一點兒行動不太方便，媽媽有時在家有時不在家，爸爸工作去了。低矮的透天厝兩層樓的房子，位在我們這裡最老舊的巷子裡，三十幾年的老厝。

那一年嚴重的水患，新莊中港大排的髒水滿溢出來，低窪的地方全成了水鄉，而閎瑋那條巷子也收編在澤國的版圖之內，水深及膝。那次的颱風災情嚴重，幾十年來罕見，沒有人預料得到（因而用沙袋擋水就此發明出來啦！），我們這一帶受災戶非常多，多到災後從家裡搬出來淘汰的廢棄物把所有的街道完全阻塞達數天之久。

學校也有做災情調查，大概是口頭的調查吧？反正就是老師問小朋友，誰家有淹水的舉手，有舉手的就登記起來這樣吧？

可是，那兩個兄弟都沒有舉手（我在班級裡有眼線…實在方便啊…）。阿芬說，柏凱把手舉到耳朵旁邊兒，看看都沒人舉手，就又放了下來。我猜閎偉也是差不多吧？

他們是一對很乖巧善良而又靦腆的小兄弟。

因為受災戶雖然不少，但也僅限於居住在一樓而且淹到水的而已，而新莊這裡樓高三十幾層的集合大樓比比皆是，相較起來他們的確是少數。尤其像他們這種三十多年前的老舊巷弄，沒有什麼住戶委員會來調派爭取，擠身在擁擠的高樓大廈之間，更顯悽惶無助。

我不知道這樣的調查是不是有什麼協助的作用，很怕他們成為漏網之魚，於是很雞婆地在小乖聯絡簿裡把閎瑋那條巷子的慘狀描述了一下，希望老師能接受到訊息（我並沒有直接點出閎偉的名字，希望老師沒那麼遲鈍吧？）。

隱藏在孩子小小的心靈裡，有多少沒說出來的情緒和話語，我們大人聽到的有多少？而它們卻是很易於忽略，無聲無息，這樣的安靜卻是深沉的寂寞與哀傷。

小乖這次的畢旅費用不輕，三天兩夜要花費四千兩百多元，還不包含另外要採辦的零食飲料、以及旅途臨時的花用。而我知道柏凱哥哥今年與阿芬一樣的升上高中了，而且很可能他只能讀到私立的學校。我不知道這個和閎瑋的不能參加畢旅有沒有關聯，但是，當他說著：「呃，我不參加。」的時候，臉上的落寞神情，是真的教我好不忍心啊！

而這一切的歡樂，全都與他是無關的。也沒有人會去關心他們吧？在喧鬧的人群裡，無聲地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