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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追想滄桑落幕的廣州金家
2012/04/04 02:23:42瀏覽1112|回應0|推薦0
清明節掃墓,最重要的就是慎終追遠。但我父親和他的兄弟姊妹都已經過世了,如何追遠呢?還好廣州《南方都市報》有一篇報導這樣記載:「廣州繁華的北京路側翼有一條街叫高第街,從晚清到民國,這條街上生活著兩個距離權力核心很近的大家族,一個是被譽為『廣州第一家族』的許家,另一個則是隨著歲月流逝,有些被人所淡忘的金家。」身為那個被人所淡忘的金家之後,就讓我從父執輩口述的片段歷史和相關的報導來追想一下金家從繁華到沒落的故事吧。
 
金家祖籍是浙江紹興,兩百多年前遷到廣州。根據《廣州城坊志》記載,我祖父金寶桐的曾祖父金菁蘭是清代嘉慶庚申年代的舉人,當過直隸知縣,他家四兄弟中有兩人中舉人,一人中進士,書中記載金家子弟皆以「科名顯於坊間」,就是都很會唸書考試的意思。

到了我祖父的祖父這一代,就開始致富了。因為金菁蘭做過廣州鹽運使的幕僚,因此他的兒子,就是我祖父的祖父金奉天,有機會成為大鹽商,擁有一支運鹽隊伍及十六、七艘鹽船。做生意致富後,就舉家搬到廣州高第街,整個家族大概佔地二、三千平方米。金奉天有六個兒子,都住在一個大房子,全家有一百多人。後來有土匪闖進,放火燒了一部份院子裡搭的戲棚。為了避免如果發生火災全家都被燒毀,金奉天就把房產分為六塊,每個兒子一塊,每塊面積大約400平方米,各家各自建屋。
 
豪門家族的日常生活是什麼樣的呢?根據我的叔公金寶樹在《南方都市報》訪問中的描述,他有很多堂哥比他年紀大很多,他們不務正業,討小老婆,抽大煙,反正家裡有田有地,一生不愁吃穿。有些堂哥常睡到中午才起床,起床後請廚師炒幾個小菜,找人喝酒、下棋,整天玩樂度日。金奉天的六個兒子中,只有排行第三的金曾鴻(我的曾祖父)和排行第六的金曾澄(金寶樹的父親),管教兒女較嚴,重視兒女的教育。

我的祖父金寶桐那一輩小時候過得養尊處優,每人有一個奶媽,一個佣人,家裡還有很多做工的佣人。那時每家每頓飯至少席開四桌,好不熱鬧。

那時金家的產業有多少呢?應該是很難數得清楚。金家在沙河天平架、鴨仔塘買了三個山頭的地,有很多魚塘和農地,各個兒子都分了不少。金寶樹回憶他曾代替管家去收租,從番禹到中山一路收租,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有些兒子也在廣州、香港買了很多地,坐收地租。解放後那些地都被充公了。

金家的財富累積也靠著開銀行,叫做金昌銀號。六兄弟中,大哥、二哥都不管事,在家享清福,只有排行老三的我曾祖父金曾鴻最負責任,賣鹽的生意和銀號都是由他負責經營。老四負責管理房地產等業務,老五留學日本學牙醫,老六金曾澄留學日本學教育,後來成為中國著名的教育家,曾當過廣東高等師範學堂和中山大學校長。

識人不明,釀成大錯

開銀號可以賺很多錢,可是如果識人不明,被屬下矇騙,後果會很慘烈。有一天銀號的經理來找我曾祖父,一見面就雙腿一跪,說:「對不起,我炒黃金虧空了公款。」面臨這個危機,晚上六個兄弟開會看該怎麼辦。如果不補這個洞,金昌銀號就沒了,金家的面子也沒了,全家兩百多個佣人的工資也在裡面,不能不付。但要拿錢出來,數目太龐大。金寶樹回憶他家就拿了六萬塊白銀出來,那時六萬塊白銀可以買高第街七、八條巷子。估計那時虧空的總數有幾十萬塊白銀,金家元氣大傷。

曾祖父在這次虧空事件難辭其咎,因為他疏於監督屬下,自己每天吃齋念佛的。我爸也曾回憶說,那次虧空事件以後,曾祖父心灰意冷,從此更一心拜佛,不管銀號的事了。

我爸出生於1925年,那時金家還非常興盛昌旺。我的曾祖父很重視孩子的教育,把他的長子、我的祖父金寶桐(薄崇)送到日本帝國大學學財經,祖父回國後順利進入政府服務,曾於南京擔任總統府秘書,後來奉派為外交官,長駐巴黎十九年。從巴黎回國後,曾任中央財政特派員公署秘書長。祖父的壽命不長,五十幾歲就過世了。他一生仕途順遂,我想我那心裡受過創傷的曾祖父應該會感到欣慰吧。

我爸的童年是無憂無慮的。他小時候經常看不到父親,因為他長年在國外。可是他很會自己找樂子,常常跑到廚房看廚師做菜,因此也學得一手好廚藝。後來我爸喜歡參加合唱團唱歌、學武術、學國際標準舞,過得多采多姿,大概是從小無憂無慮的環境培養出的生活習慣吧。

無憂無慮的日子,在抗日戰爭爆發後,就宣告結束了。日本人和共產黨來了之後,金家的人大多跑到美、加、澳洲、香港等地,來到台灣的只有我爸一人,因他是跟著國防醫學院師生而來。金家的家產在共產黨來了之後就被充公,少數留下來的親人(叔叔和姑姑們)在文革時被下放勞改,都吃了很多苦。昔日的大家族繁榮盛況,已成為過眼雲煙了。但如果日本人和共產黨沒有來,金家是否還能維持昔日的盛況呢?我看也很難,畢竟從我曾祖父以後,家裡就很缺少精明的做生意人才,也缺乏要光宗耀祖的鬥志,這樣很難維持大家族的興盛繁榮,家道中落是必然的。

富貴公子變成難民

但我覺得難得的是,當戰爭來臨時,我爸爸和叔叔從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一下子變成難民,十幾歲就不得不離家,逃到香港和廣東的山區上課,以躲避日軍的侵襲。我可以想像他們承受的衝擊有多大,但他們並沒有被打倒,還是在艱難的環境中念完了中學。後來我爸爸幸運地跟著學校來到台灣,雖然沒有戰爭了,可是還是過著清苦的日子,他也能甘之如飴,從來沒有怨天尤人,給了我們很好的榜樣。我叔叔沒能逃出來,後來在大陸被下放勞改就過得更慘了。好在十幾年後他終於逃離大陸,帶著家人轉到香港開始新的生活。

述說著金家的興衰史,心中百味雜陳。我想著如果我也生在那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年代,會很快樂嗎?一個人沒有奮鬥的目標,大概會覺得人生索然無味吧。家族事業如果興盛龐大,固然很風光,可是錢多煩惱也多,像我曾祖父那樣被管家矇騙,賠錢又傷心,真是不值得啊!

現在廣州的高第街,仍然是窄小的街道,但已經變成一個服飾批發的徒步區了,舊房子都拆了,看不到昔日大家族的風光遺跡。後來爸爸的兄弟姊妹中,只有一個姑姑還住在廣州,但她已經搬離高第街,住在簡樸的中山大學附設醫院的宿舍裡。還有兩個姑姑分別定居在香港和北京,都過著平凡安靜的日子。

住在香港的大姑媽非常長壽,活了105歲,直到去年八月才過世。在她八、九十歲時,每年她生日孩子都為她慶生,她旅居海外的堂表兄弟姊妹和晚輩們都回來祝壽,那時我才有機會見識到金氏家族有多龐大,他們見面彼此都很熱絡,只可惜我無法一一認識深談。

如今我爸和他的兄弟姊妹都已過世了,而我們這一代跟其他幾房的下一代已經失去聯繫。有一位叔公在1980年曾經重編了族譜,經過三十幾年,現在應該要再重編,但已經無從下手了。

我從小在台北市的眷村長大,日子過得就跟一般眷村家庭一樣安靜平凡,爸爸很少談起小時候家裡有多有錢,但他常會講一些小時候的趣事,例如看廚師做菜或跟狗玩的事,也常講笑話或謎語給我們猜。另外,他最喜歡的就是唱歌給我們聽。總之,我覺得他的家庭帶給他的是一種懂得生活的能力。出身富裕家庭有優點也有缺點,我感謝主,富裕家庭沒有帶給爸爸驕縱的習性,而是給了他懂得欣賞生活的能力。

今天在廣州已經沒有人記得金氏家族了。金家子孫在世界各地過著平凡的日子,其實這就是一種幸福。但最好要效法我爸爸,活到老學到老,七十歲還去學國際標準舞,參加兩個合唱團、義務教武術,活得多采多姿。

這就是我的家族故事。述說家族故事給我帶來省思和感恩。今天是清明節,大家一起來述說自己的家族故事吧!

現在的高第街是服飾批發集散地,只有入口的牌樓看得出來歷史的痕跡(攝影:金思妤)

金家族譜,從我曾祖父一代開始記載,到我們這一代已經不完整,到下一代就更欠缺了。未來何時能再重編呢?由於各房子孫分居世界各地,看起來困難重重。

後排最左邊就是我爸爸金承琰先生,七十幾歲了還在參加合唱團

(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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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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