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好久終於盼到了上演這天﹐我早早就到國家劇院守候﹐好像要先靜心﹐準備進入莊周的眩麗世界﹐迎接一連串的夢幻傳奇 … 我想著﹐比哈力波特更玄妙﹐浪漫但不荒誕﹐被埋葬千年的款款深情看要怎樣劈開﹐劈的是情也是慾﹐肉身人性超越得了嗎？如果被蝴蝶羽化了 …. 飛多遠 … 會往哪裡去？

“當代傳奇“的吳興國和林秀偉是我一向敬佩的藝術創新實踐家﹐從 80 到 90 年代﹐我印象裡他們夫婦備嘗艱辛。太古踏－林秀偉最愛的舞蹈藝術－也曾經無以為繼﹐專心投入“傳奇“。吳興國當年開始學京劇時﹐京劇已經在台灣式微﹐前輩都不看好﹐連老師們都困頓難熬 … 吳興國從武生學到老生﹐從劇校登上舞台﹐為每一場動輒百千萬的表演﹐從編、導、演、教樣樣都需要親為﹐連籌措經費也是他的責任之一﹐劇場最辛苦時﹐我記得他是到中國大陸拍戲勉強支撐 … 終於“慾望城國“讓他從海外“紅“回國內﹐ 86 年第一次公演﹐我錯過了﹐好像是 90 年我才得見這曠世劇作！

大部頭的戲耗費資源不貲﹐“傳奇“的演出早年都需要“借將“﹐因為養不起也難以養成（畢竟多少要有唱作工夫底子）演員！“李爾在此“（以後或許我另外談談觀賞心得）也許正也因為這樣的困頓才由吳一人擔綱十個角色﹐底子深厚無可比擬！

這次“夢蝶“就是國劇版“大劈棺“舊題材的再度創新﹐劇情和演出從頭到尾文學韻味十足﹐詞都是詩句編上很獨特的唱腔﹐好像崑曲和古曲牌嶄新的邂逅﹐每一個音符每一個韻腳都美得讓人屏息﹐多一點少一點都會走味兒！雖然我期待更有唱功表現的演出﹐但是也感動兩位主角能把戲曲帶到普羅大眾身邊﹐同時也讓老戲迷們過足戲癮﹐同堂陶醉在莊周的大膽“色戒“﹐同時達到物我合一的大化境界。一場戲足足表演了三個半小時﹐我幾乎看到血脈噴張﹐幾度從火焰中急凍成冰﹐又徐徐加溫變成圈圈相隨的漣漪 …

場景透過虛幻抽象以簡單鋪陳幻化豐富﹐我很喜歡中間垂下的白色長幔﹐表示空間和時間的轉換﹐用物理的距離披露心理的距離﹐以及男、女或人、鬼、神同時存在的意象！服裝設計雖然日本味道重些﹐仍是美絕﹐從莊子的小生風度翩翩到似魂如人的鬚生﹐服裝造型都現儒雅﹐扮演公子時吳頭頂帶上了兩根高聳的翎子﹐雖不比呂布戲貂蟬戲耍得目不暇給﹐但也沾滿得意洋洋色迷心竅﹐從輕佻中故作風雅﹐一抖一甩邪真四迸﹐翎子就是那顆小鹿亂撞的心 …. 有意思極了！

當莊妻終於經不住誘惑而再嫁﹐那一身豔紅裝扮﹐配上細緻雕琢的金片疊砌的頭戴﹐雖然我坐得很近﹐再次用望遠鏡細看﹐金閃閃中綴點紅寶石﹐美若神仙世界裡的貴婦﹐比起“滿城盡是黃金甲“高明百千倍！（記得朋友曾經問我“滿城盡是黃金甲“好看嗎？演什麼？我想了好久﹐支支吾吾說：演的就是“滿城盡是黃金甲“！）

大劈棺後莊子從棺木走出﹐慨嘆其妻熬不過頭七就變節﹐還惡性劈棺取腦為新歡治病！莊妻猛然醒悟﹐悲憤交加自劈身亡！劈棺時紅色喜袍斜紮露肩﹐以示決心絕情使盡全力！繼而自劈頸項鮮血噴流﹐則以紮起露出白色底衫的半邊紅袍斜落表示﹐血淋淋都可以這麼文雅﹐表情和做工配合整個文武場與服裝演繹天衣無縫﹐當淚珠在我和演員的演眶打轉的同時﹐我簡直想大聲鼓掌叫好！中國式悲喜情愫的表演﹐可以這麼深邃雋永﹐再次讚嘆！

吳興國不見老反顯俏的扮相相當討好﹐尤其唱翩翩佳公子時活靈活現﹐ 56 （更正，應該是 54)歲的人真像回到弱冠；眉飛色舞間﹐我好像也跟著劇情扮起蝴蝶了 … 但是畢竟不是三十三歲了﹐這次演出暴斃﹐無法像當年足登三寸高靴﹐從三公尺高台一躍翻身而下﹐或倒地“挺屍“﹐這回後倒﹐這“吳伯伯“先屈膝身體略前彎﹐稍呈“弓“狀倒下﹐但是死相仍然好看～～觀眾贊嘆！！

兩場隔牆偷情演變成深情縴綣的戲更是精彩﹐總共七個（頭七的七夜）小分場﹐在遙念亡靈（一個念師﹐一個悼夫﹐真是天理不容的天譴姦情）的同時﹐兩人掉入無可自拔的情窟萬劫不復！想要不能要﹐不要更痛苦的矛盾﹐貞節和忠義卡在晝夜門牆之間﹐挑逗煽惑的情節細膩如絲縷刀鋒﹐一劃深可見骨﹐比“色戒“造作過頭的狂戀鋼刀刮出的皮開肉綻高明得多！

一場難得的好戲﹐雖然戲終人散﹐但是每一場﹐每一個動作﹐甚至連一向呆若木雞的“龍套“﹐全都成了千載難得落到我腦海裡久久不去的的情“藝“相投﹐我等著 DVD ﹐一定要好好珍藏﹐這下我又多了一樣壓箱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