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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死去的魚才隨波逐流
2015/06/18 11:27:19瀏覽80|回應0|推薦0

那壹天我二十壹歲,在我壹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壹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


1

2012整個上半年,我都消沈在廣州濕悶的空氣裏:每日睡到自然醒,木然走向地鐵站,到雜誌社,吃午飯,踢實況,上網耗時間,渾渾噩噩到下班,晚七八點壹個人往地鐵站走,路上買些水果,回家。生活仿如壹潭死水。

偶有的友人小聚和粵式茶點也消解不開那被濕氣粘住的生活,在南國的水霧裏,那曾經清晰的未來也日漸模糊起來。可怕的是慣性和懶惰已開始起作用了,壹度想,或許廣州將徹底毀掉我吧。

間或交文章上去,平庸無奇,只為交差。有次壹老師拍我肩膀說,我了解妳水平,但妳心不在這,更不在稿子上,快去闖妳的世界吧。他看得很準,那時日日夜夜在盼著出來,心裏早已生活在別處了,沒個穩勁兒。

三四月間回了趟廈門,見了壹起度過輕狂時光的夥伴們,見了即將跨洋而去的愛過的姑娘,聊了些關於過去未來的瑣話,經歷了我的第五個畢業季——也註定是最後壹個,大酒壹周,痛哭了壹場,心裏隱隱感覺到,或許是給青春劃個句號,至少是告壹段落的時候了。也終於可以跟那片海的故事握手言和。

整個生活都在呼喚壹個新reenex 膠原自生的開始。

後來,終於揮別廣州,赴上海參加姐姐婚禮,又環遊了臺灣,生活漸有了些生氣。再後來,心急火燎的等簽證,兵荒馬亂的打包,九月就出來了。我壹直遺憾自己出國太晚了,畢竟未經打磨時就出來是壹副模樣,半成品出來又是另壹番效果。但想想又未嘗沒有益處。我已確立了足夠堅固的價值根基——盡管它們可能有很大問題,心裏有譜出來是為了尋找什麽——壹定是語言和鍍金之外的東西。我相信自己還有空間,仍保有開放的頭腦和旺盛的好奇。

2

在我長成如今這個樣子的年歲裏,冥想占據了我獨處時間裏閱讀之外的多半時間。心裏總會幻生出眼花繚亂的意象。而前些年,最具象征意義的就是閉上眼睛,想象自己在暴雨裏淋著大聲喊叫,心裏所有的苦悶、壓抑得到了紓解。這些意象無疑是生活的某種映射:那些成長時日日積郁於胸的憤怒和委屈,覺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被周遭的壹切欺騙了。

而現在閉上眼睛,就是陽光燦爛的下午,我步行或騎車在壹條慵懶的小路上,四下無人,寂寂無聲,偶有幾聲鳥叫,天空藍極了,壹切都很安詳。

當我驟然意識到這種意象的變化,日子已經悄然不覺的滑過了。

有人問我為什麽長時間不寫文章,我說我對自己有新的期待,壹時壹境。但實話卻是表達走到了壹個瓶頸,過往有限的生活經驗用光了,在可見的生活和視野可達的領域裏該說的都扯完了,剩下的就是車軲轆話輪番說。對世界,對生活,我提不出更多的解釋框架。

其實,內心糾結、偏愛跟自己對話時最愛寫文章。我在北京居住那段時間最高產,因為困惑,想不明白,很多情緒找不到出口,跟自己較著勁。某種意義上,是生活裏缺少變化和刺激物。

現在我可以擺脫那個框架了。內心的沖突逐漸平復,開始向外尋覓,睜開眼睛盡情的向外看,觀察、思考,跟外部的世界對話。

我仍關心公共事務,但不再執念與苦戀。多了平和從容,少了憤怒急切。如梁曉燕老師所說,不要把反抗當生活,而要把生活過成反抗。世界的多元讓我驚嘆,並或多或少的為之前的“自戀”而感到難為情:無論是對內心世界、還是中國的過分關註,都是某種意義上的自戀情結在作祟。

曾與國外同學討論問題時,我發現自己除了中國很難舉出別的例子,這讓我既羞愧又恐慌。我甚至不知這是民族文化心理還是我個人的狹隘:國人通常將所有外國人不加區分的稱為“老外”,盡管意大利人挪威人美國人之間可能有天壤之別。這不僅是壹種自我為中心意識的強勢,或許更反映了壹種對他者了解的匱乏。就如央視對倫敦奧運會的直播,對他國文明缺乏足夠解釋能力的尷尬展露無遺。這也反映在國內媒體的國際報道中。如黃章晉所說,歐洲人剛完成地理大發現的壹百年間,雖有了壹個世界地理的輪廓,但地圖上往往畫著大象、怪獸和食人族之類,是粗線條的,缺少細節和血肉。

“我”的世界不是唯壹的生活模式和可能,而中國的社會轉型也不是全世界所有人茶余飯後最津津樂道的話題。世界各地都有精彩的故事在上演,各個民族、社會都有各自的歷史、文化、當下所關註的議題,中國並不多麽特殊。我不想盯著中國壹輩子,從二十歲到六十歲。壹成不變的生活。

我曾經太草率和急切的表達自己,現在到了閉嘴看看世界的時候。

3

壹直在想,生活歸根結底還是,妳這個人,兩雙手兩只腳壹顆腦袋,每天吃糧食、汙染環境,說話做愛,哭和笑,來這世上壹趟究竟幹嘛來了。

連嶽說他“十年始入自由主義之門”,我不敢談所謂“主義”,只能說這壹年始入“自由”之門。這自由不只是無阻礙登陸Facebook、免於恐懼的言說的自由,所謂消極自由,而是心性逐步掙脫枷鎖的過程,重新發現自我、擁抱天性,是對過往的偏見、習慣、思考方式和認知模式進行反思,審視,所謂積極自由。這引出了另壹個問題:生存還是生活?

那些價值觀念、思考習慣以及條件反射式的行為,有多少是社會和文化加諸的,又有多少是源於自然天性的?換句話是,到底是妳在做決定,還是伸進妳腦袋裏的手在做決定?人的確不可能獨立於社會而存在,但在社會文化塑造人的同時,卻也剝奪、綁架了人的本真。在我們做出選擇、產生想法時,有多少是出於本心,又有多少是出於“大家都是這麽做的”?生存即盲目重復他人的生活,而生活則是遵從自己的天性、運用理性和自由意誌,去選擇、思考、生活。離本真越近,也就離自由越近。

可難點在於,區分哪部分是天性,哪部分是社會灌輸的價值已越來越困難。或許更常見的困境在於,人們心裏清楚什麽是正確的,什麽是天性所追求的,卻又不敢放手去追求。只因控制不了自身的恐懼和欲望。很多時候人們說身不由己,其實只是心不由己罷了。

我相信人人都有自由意誌,區別在於強弱,而多數情況下它會被另壹些更強大的力量打敗——恐懼和欲望。肩負自由是“疲憊”的,要做出選擇,要承擔責任,更多時候,自由意味著“不安全感”。妳的意見可能與多數人相左甚至遭致反對,妳的生活方式和行為可能被人嘲笑,妳可能時常與孤獨和誤解作伴,妳可能很容易就落魄潦倒了——這時候,不經思考做跟別人壹樣的事、成為跟多數人壹樣的人,就成為了壹個誘人的選項。妳身後站的不再是少數同道,而是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如果我錯了,那麽多人陪著壹起錯呢”,久而久之,這種“安全感”甚至會強化為壹種“道路自信”,轉而嘲笑起那些特立獨行、追隨天性的人:妳們壹定錯了,因為妳們跟大家不壹樣。

我自小便內向懦弱,羞於表達自己的意見,害怕跟別人不壹樣——這使得我壹直認為自己最終成為如今這個樣子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奇跡。我傾向於往最受歡迎的群體裏蹭,我說著大家流行的話語,行為著集體的行為,我們嘲笑那些特立獨行的家夥,他們的愚蠢和可笑——他們居然跟我們不壹樣耶。我在很多年裏壹直沒有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想做什麽,要往哪裏去。隨著年歲漸長,後來才明白,我壹直沒有真正活過。

才明白,最美的路必然不是多數人走的路,也未必是少數人走的路,而是妳內心自由選擇的。有自由意誌,才有尊嚴,才之為人。

而壹直掌控我的,無非是恐懼和欲望——我害怕跟別人不壹樣。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妳周遭的壹切——父母、學校、社會、同輩,都在告訴妳,要拿最好的成績,要念最好的學校,要生活在最大的都市,要傾家蕩產買壹套房,要嫁最優秀的人,要找最好康泰旅行社的工作,“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而後生壹個優秀的孩子,把妳未竟的夢想投射在他身上,要求他拿最好的成績,念最好的學校,去最好的城市……這個如同“放羊生娃蓋房”笑話般拙劣的惡性循環日日夜夜都在奏效,卻鮮有人質疑、反抗,壹撥又壹撥年輕的臉讓渡了自己的好奇和天真,投入到這壹場“我奮鬥了十八年終於能跟妳坐在壹起喝咖啡”的洪流中。

我不是反對這些“最高最快最好”的價值,而是反對這些價值成為被推崇的唯壹標準,壟斷所有進入人們頭腦的渠道。我亦不是裝外賓不知中國的逼仄現實和固化階層,對於有些人來說,他們的憂慮並非匱乏,而是還不夠多、還不夠好、還不夠成功、還不夠比他人地位更高。這是毒藥,這是生存,而非生活。這是動物世界。

有次跟奧地利室友聊天,他說有時候妳閉上眼睛跳出來仔細想壹想,這個世界像壹個巨大的工廠,每個人都是流水線上的螺絲,妳沒有選項,不能退出,每天八小時壹周五天不停歇的工作,妳勞動妳吃飯妳睡覺周末看電影跟朋友家人聚會結婚生孩子送孩子上學,六十五歲時“組織”批準已漸生銹的妳榮休,於是拿著養老金等死吧。這是個被奴役的機器人世界。

他在奧地利念工程師學位,奧國很少有人願意學物理專業,因此市場缺口極大,他和他的同學們畢業後可以輕松謀得壹位薪水很可觀的工作。但他卻打算去做壹名中學物理老師,因為每個月只需上20小時的課——這還不夠,他要選擇每周10小時只拿最低工資。薪水對他來說夠用就行了,他需要閱讀思考旅行,需要活得有閑暇,有自主意識。

他的話或許極端,我也很難完全贊同他把所有工作都假設為機械重復無意義的勞動,而否定了工作中的創造性,做自己喜歡事情的的快樂。但我明白他想表達什麽。人應該努力奮鬥,應該為喜歡做的事全情投入,但比這些更重要的是認識自己,擁有獨立而不受控制的自由意誌、自我意識,自主選擇所認同的生活方式所喜歡的事情,而非不加思考追隨主流價值,把自己交付給那開足馬力的社會機器。

李海鵬說,“妳人生的黃金歲月都在做公司的螺絲釘,老了才想到追求天性、感受生命的快樂。全世界都是這樣,每個人都在上班工作。這壹切無非是人的欲望壓過了天性,當壹切以欲望為主導,各種悲劇就出現了。但理性告訴我,欲望不可壓制。比理性更遠壹點的是,人應該有選擇的權利,人應該保有壹份天真。 “

4

從這個月開始,我26歲了。

26歲意味著什麽?

上個月在巴黎旅行,每到壹處博物館或公共場所,無論是盧浮宮還是先賢祠,售票處都寫著”26歲以下居民免費“。壹路上省了不下幾十歐,這讓我心情大好的同時,也讓從口袋往外掏錢到手軟的寬叔捶胸頓足憤懣不已。有那麽壹瞬他像想起來什麽似的,獰笑說:親,妳還能”免費“多久?

再過壹個月,也就是現在,連法國的博物館都開始對我”年齡歧視“了。”高齡“的朋友們嚇唬我說,過了25歲身體機能就走下坡路了,又看到有人說聯合國認定26歲以下的為少年。

這些”負面傳聞“都可壹笑了之,最關鍵的是26歲對於我自己究竟意味著什麽?25歲之前妳還可以自我安慰”我二十多歲“,畢竟離20近壹些,而如今,30歲已經在不遠處的廢物處理站壹臉壞笑了,可約會的同齡姑娘像難民壹樣往婚姻裏鉆,日趨滅絕。小時候家裏有客人來訪,印象中有壹個跟父母壹起來的大哥哥,穿著那個年代流行的”七匹狼“夾克,肥大的黑色西褲,呆板的黑皮鞋,已是壹個地方政府部門的科員了。大家問他多大了,他說26了。處對象了嗎?處了,年底結婚。好好好,大家交口稱贊。工作穩定感情靠譜壹起都按照步驟來不讓父母操心,這幾乎是當年壹個小城青年的模範樣本。我已不記得自己幾歲,但正處於叛逆期,當時就想,26歲真可怕,已是死氣沈沈要進棺材的成年人世界了。

可如今,我26歲了。對同輩人頻傳的婚訊已從震驚到麻木,看到朋友曬兒女照片也已見慣不怪。踢球時跑上壹個小時就喘到不行,日復壹日的party也讓小腹日漸隆起。但我畢竟慶幸,沒有成為當年那個了無生趣的”成年人“。

在過去的五年裏,我沒有壹天停止過自我審視和反思,試圖把自己翻來覆去的研究琢磨透徹,無非是為了壹個說來矯情卻又重要的命題:認識自己。生物學家說人在13歲性成熟,23歲精神才開始走向成熟,這說話是否靠譜姑且不論,但我的確是在23歲那年才開始有清楚的自我意識的。這的確”晚熟“得令人羞愧,卻也讓我”因禍得福“:我自然沒能早早建立起強烈的自我清醒,卻也因為這樣的糊塗和遲鈍,沒能讓太多流行的謬論和主流價值過早占據我的頭腦。也就意味著,仍有自由的空間。

在馬耳他遇到壹個英國記者,跟奧地利室友三人坐在帳篷外徹夜長聊,他去過中國,接觸過壹些普通中國人及留學生,看過壹些有關中國的紀錄片,他感嘆說,我在想妳成長的經歷該有多麽掙紮,因為在中國能夠做到Thinking outside the box是非常非常難的。這固然是對我的溢美,我卻也高興不起來,因為當想起曾經因愚蠢的狹隘、偏見和思維定式做過的壹些事,說過的壹些話,有過的壹些想法,都感到後怕不已。時至今日,我每每閉上眼睛,都能感到體內的狼血仍在激蕩,我仍要時不時跟它搏鬥並屢屢敗陣。我以為自己是個熱情寬容的人,卻忘記了曾經多少次嘲笑、鄙夷過那些舉止怪異特立獨行的人,我以為自己對愛過的姑娘都周到體貼感天動地,卻有意忽略了曾經的尖銳和魯莽,那無異於”精神虐待“的控制欲。

去年元旦在廣州寫了篇《成長是壹個時辰壹個時辰熬出來的》,後在互聯網上被大量抄襲轉載,終至面目全非。前幾天壹個網友提醒我說那篇文章被人民日報微博轉載了,我又點開重讀了壹遍,很欣慰價值觀可以壹字不改,但讓我臉紅的是那種字裏行間的語調,還是掩飾不住對不同觀點、不同價值取向的嘲諷和挖苦,壹股酸味撲面而來。真是羞愧。說來說去還是當時心裏有股氣,總有莫名其妙的自我辯護和自我安慰纏繞其間。以前寫東西總是遮掩不住懷舊的調調——因為現實對比過去太骨感,於是把那些小回憶小細節翻來覆去的蹂躪。現在終於徹底翻篇兒了,未來誰也不知道,過去誰也回不去,今天過得好才重要。歸根結底還是世界更大了,心更寬了,容得下。

在過去的25歲這壹年,或許是環境的變化沖破了死水般的生活,或許是積累的思考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刻,我逐漸或多或少理清了對自我的認識和要選擇的生活。那就是,生活是壹場體驗,而不是壹個任務模式。從死亡的維度倒推回來,自從有了自我意識的那壹天起,生命中的每壹天都是等價的,只是階段不同。人生不是打遊戲升級,今天老老實實存糧不折騰,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也不會在三十年後進入另壹個時空——上帝獎勵妳重玩壹遍。那麽又有什麽理由,為了三十年後壹種更理想的生活狀態而犧牲眼下的價值和可能性,把二十歲過得像四十歲翻版,追悔莫及時再去補青春課呢?

從”最優化方案“理論來看,做壹件決定或選擇時,最好的方法是妳把自己想象為80歲,做什麽決定不至於現在後悔——那麽,註定讓我80歲時後悔的是,我居然只選擇了壹種生活模式壹路走到頭,並不知其他路徑上的精彩和可能。人們常常討論什麽是好的人生,這其中”好“的判斷標準往往依據中年後的生活:妳是否壹棟房壹輛車壹個美滿的家庭,妳是否事業如日中天人人尊敬?在這光鮮的現狀背後,鮮有人關註他的生命是否立體,是否快樂是否追隨了天性意願,是否體味了多元精彩的生活可能。

主流標準未必是錯的,錯的是只有壹個標準。我無意也無力改變主流,只能打造自己強大的小心臟,追隨自己所相信的”好“的人生。前幾天看到壹篇文章,討論直線和曲線的人生,深有同感。妳按部就班的奮鬥,悉心經營自己的生活和事業壹條直線走下去,或許走得更快抵達了更遠,卻也付出了單調的代價。而曲線的人生,兜圈子,繞彎子,這裏停壹下,那裏駐足望壹眼,走得慢,最後可能劃出的是壹個圓。直線最遠,曲線最美。想想這真是對人生絕妙的比喻。對此沒有什麽標準答案,有人說”好“是有質量,我說”好“是有趣。有人看重的價值是安穩和富足,我卻看重多元和體驗。”把壹件事做到最成功“和”做所有沒做過的事“也就成了兩種迥異的生活準則。

年近而立的寬叔有次酒後感嘆,自己要不出國或許現在也混到小中層了。當年的康泰旅行社同學舊友很多已在國內風生水起身居要職了,而自己仍在為壹個德國工程師的學位而苦逼的做實驗寫報告。我說,那妳這五年收獲體驗了什麽怎麽不說?嗯,他點頭道,這些年的經歷拿什麽都不換,不出來我死都不會甘心的。

在主流觀念裏,經歷和體驗是不計入價值評估的——除非它們對妳的升職加薪生活質量提高有直接貢獻。妳走了多少國家,經歷了多少故事有什麽用?妳見了多少有趣的人,看到了多元的世界有什麽用?當把人生粗鄙化為壹場功利的生意後,當目的異化為手段,那麽壹切都成了為某個目標服務的砝碼,那些”柔性“的要素就浪費了時間,顯得失去意義。不管它們如何滋養了妳的心靈拓寬了妳的思維,讓妳的人生更具濕度,更加立體。

我有時懷疑這簡直跟人的天性相違背——人人都喜歡看電影,因為觀看不同影片的過程就如體驗了壹遍不同的人生,進而超越現世的局限和慣常模式,給人類以精神上的撫慰。

誰想活得妥妥帖帖的呢。

5

王少告訴我,他要結婚了。收了此妖的是壹個英國姑娘。

聽到我這個消息我並不如想象中驚訝,盡管王少應該永遠是那個坐在三裏屯侃侃而談他的“把妹聖經”並對凡夫俗子的結婚大潮冷嘲熱諷的浪子。

換做以往,我定會大呼小叫鄙視他的“投降”,但這次似乎壹瞬間就理解了他。不是他變了,而是生活的階段變了,如果年少輕狂是壹種體驗,婚姻又何嘗不是?

過去的壹年裏,我走過了壹些國家和城市,偶爾閉上眼睛,竟也隱隱希望身邊有個人,與我分享那綺麗的落日、湛藍的海岸線、妖冶的雪山、風情的小鎮;在馬耳他的藍瀉湖邊被陽光叫醒時,在西西裏跟島民縱酒起舞時,坐在佛羅倫薩的廣場上聽著吉他聲看人走來走去時,在聖彼得唱著贊美詩迎接平安夜時,也希望有個人能跟我壹起感受那些瞬間,那些歡笑和疲憊,那些浮光掠影下的生活想象。我把明信片丟進不同城市的郵筒,祝福遠方的朋友,卻也希望有那麽壹個人,在世界某個地方等待著我的卡片,“我走到這裏了,妳怎麽樣?”

聖誕在羅馬,我對著特萊維噴泉的許願池丟了兩歐分,跟友人開玩笑說祈禱賜予我壹個生命中的女神。幾年前朋友跟我說“那失約而至的愛情必不枉枯等的時光”,當時深受觸動,想來也是因為生活苦悶。現在回頭細想,卻已無甚感覺,因為我如今正在經歷生命中最無憂無慮的壹段時光,快樂的像回到了童年,談不上“枯”,更何況也沒有壹個等待的姿勢。有個女性朋友跟我說,對妳的生活,作為朋友圍觀過過癮就行了,參與進去陪妳瘋卻需要太多的能量和勇氣。

這讓我想起壹個英國同學。她申請去智利交換,其比利時男友辭去了在精神病院做藥劑師的工作,背起包跟她壹起去了南美。我問他,妳為什麽要為了她放棄現有的生活,是擔心異地嗎?他說,我們是從異地走過來的,這不是問題,我也不是為了她做出犧牲,而是為了我自己也是我們共同的環遊世界計劃。環遊南美,然後再做下壹步計劃,醫師是個好工作,但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這足以回答上述那位朋友了。高質量的感情從來不可能是壹方屈就於另壹方的生活方式或為其選擇做出犧牲,而是二人有著共同的價值觀和生活哲學。我曾經狂熱投入過異地戀,後來幻滅了,以至於看到外國同學大多都在經營壹段跨國跨洋的異地戀時不屑壹顧——感情問題歸根結底是護照問題。如果我也有壹本隨時隨地自由出入美國英國的護照,跳上大巴或飛機幾小時就看到對方的臉——像那些持德國護照加拿大護照的同學那樣,那麽異地戀完全不是壹個問題嘛。

後來逐漸重新認識到,兩人很多解決不了的問題歸根結底是價值觀問題,是如何處理生活,如何理解這個世界。哪怕手握壹本“全球通”的護照,價值和思維系統上的差異仍會使人遠隔萬水千山,縱觸手可及都無法有效交流。距離只是加大維系難度的個中因素之壹,而價值觀則是決定性的。

同齡人們紛紛牽起手定起情時,我卻愈來愈不著急。因著愈來愈清楚,真正值得追求的是什麽。我仍偏執的堅信理想主義式的“同類終究是同類”——自不是海誓山盟王子公主的幼稚想象,而是兩個具備共同的價值信念、相當的智力情商、對生活有著相似的理解和趣味的聰明人,在看到對方時,會拋下社會在他、她身上雕琢出的得體和自守,激活最本真的天性,“自以為是”的走上前說,嘿,我循著味兒就過來了,我們是同類,跟我走吧。

6

有過三個最難忘的生日。

第壹次是11歲,在吹蠟燭時表哥問我有什麽要對母親說的,我突然壹下就哭了。哭的原因壹直是個謎。記得前兩年母親還問過我壹次,我謊稱忘了。其實清楚記得,那壹瞬莫名觸動了內心對母親的依戀和感情,竟也就哭了。現在想來有些糗,但那就是11歲時的我,性格內向敏感,自我封閉。

第二次是22歲,跟大學裏最親密的壹幫朋友去鼓浪嶼露營慶生,大家圍著帳篷喝啊唱啊跳啊玩得特別盡興,還跟當時深愛的姑娘坐在海邊巖石上聊了很久。第二天早上壹群人吃過早飯在鼓浪嶼長凳上紛紛睡著了。後來生日當天,女朋友親手給我做了個生日蛋糕,壹群人唱了生日歌,歡笑三百場。那是大學快樂時光的縮影吧,想到都會暖心。

第三次是26歲,也就是今年,跟奧地利室友壹起去了馬耳他,徒步、搭車、露營,生日那天我們睡在Gozo島上,跟島上壹幫十幾歲的孩子們點起了篝火,聽著夜裏海浪聲,烤肉喝酒,大聲歡笑,孩子們還給我唱了生日歌。人都散去後,我跟室友說妳能不能先離開壹下,我想哭會兒。於是就很開心的哭了會兒,不是難過,也談不上傷感,就是有團情感積郁於胸。壹個在巴黎的朋友做了份PPT,寄了份有故事的餅幹和熏香給我,稱之為:錯過的巴黎的美好。從馬耳他回來補辦生日party,家裏姑娘們在早晨敲開我房間的門,說要為我做甜點,問我要蛋糕還是餅幹,我說拿不定主意,姑娘說那就都做吧。下午生日BBQ派對上,三十個同學到場慶祝,她們捧著蛋糕餅幹唱著生日歌就出來了,卡片上的祝語讓我瞬間觸動。這也是歐洲第壹年生活的縮影吧。

有時候閉上眼睛,過往壹幕幕在腦袋裏放電影,我都想起南墻的朋友那句話“我們究竟是如何就長成了這個樣子了的”?回望…10歲…17歲…24歲時的自己和那時的生活,我都忍不住懷疑,這些家夥真的是壹個人嗎?26歲已經不年輕了,但回想自己那些個不同的生活經歷,又覺得26歲簡直年輕到難以置信——如果老天給我機會砍掉壹些年份,去換取壹兩年的年輕,我很難做出割舍,縱使是那些困頓、迷茫、愚蠢的日子。

曾經心裏寫滿了不相信,叛逆是顯著的標簽。如今慢慢開始相信壹些東西,相信自由意誌,相信理性和感性,相信善良和愛,相信天性。我認識到世界的簡單和復雜,簡單在於壹些恒定的美好價值是存在的,誠不欺也;復雜在於對事物粗線條的理解是站不住腳的,很多事並非“理應如此”,不是只有黑和白。

當下的生活是有生以來最簡單最愜意的狀態:沒有特別明顯的焦慮和壓力,也沒被某種強烈的欲望控制,學業工作家庭友誼都順利得讓人欣慰,平和,從容,讀讀書,聊聊天,踢踢球,在大自然裏坐壹坐,吹吹風,喝喝酒。美好得有點不像話。

自由的狀態。

未來壹年裏,希望再系統的多讀些政治學和法律的書,再走10-15個國家,好好的觀察下歐洲社會,把獨立博客慢慢寫起來。希望運動頻率再高壹些,能再減點肥肉,能告別晚睡的習慣,“為四十歲以後的容貌負責”。希望打破心裏更多的border。希望能再做五件沒做過的事。希望壹年後畢業時,無論工作還是繼續念書,都感到順意自如。希望明年生日不必再寫這麽啰嗦的內心獨白了,每壹年都是新起點可不太妙。用王二的壹段話

收尾吧,“那壹天我二十壹歲,在我壹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壹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壹天天老下去,奢望也壹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壹樣。可是我過二十壹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壹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麽也錘不了我”。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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