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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8/02 13:25:02瀏覽1232|回應2|推薦6 | |
「行上行下,不比美濃山下。」我在車裏喃喃念著。 「什麼?」你問。 「我是指,無論走到哪裏,總是會惦著美濃的風光。」我回答。 你把頭探出車窗望了望,回頭對我說:「你的說法,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呢!看,那山丘一群群地交疊著,它們的線條竟然那樣柔美。為什麼呢?同樣是山城,為什麼我苗栗家鄉的線條,和這兒不一樣?」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並沒有想過。「也許,你在回去以前可以找到答案。」我說。 「不先去鍾理和紀念館嗎?」你好像有些失望地問。 我搖了搖頭,「我要先帶你去向一些朋友打聲招呼。」我回答。 車子轉進老街,這是鎮上的第一條街,現在仍保有不少老屋。「阿姨,兩碗『面帕粄』!」我很快就找到了兩個位子坐下來。 「嗯,這是粄條嘛!」 「是『面帕粄』!」我堅持使用這個字眼。 「一樣啦,又沒差!」你開始攪動剛端上來、冒著煙,被裝在瓷碗公裏的面帕粄。 「差多了,你看……。」我夾起一條,向你解釋起來:「帶你來老街吃面帕粄,是要讓你曉得:老瓷碗公和塑膠碗公的質感不同,湯裏浮著的蔥頭、面板上擱著的一兩片瘦肉,就連……。」我順手抄起了桌上的烏醋瓶,往碗中一灑,說:「就連加的黑醋汁,也和臺北夜市那些掛有『正宗美濃粄條』的味道不同!」我夾了一筷子進嘴裏。 「為什麼不回去吃晚飯呢?」你問。 「不,我們會帶第一次拜訪這兒的友人,去吃面帕粄。」我又夾了一筷子,還捧起碗公來喝了一口湯。 「這……好像是一種儀式……;喔!你忘了說有這個……。」我忘了你不喜歡吃韭菜。你邊用筷子撥著碗裏那似乎永遠也撥不完的韭菜,說:「儀式,就好像到了某些地區,入莊前,要喝光人家所敬的『迎賓酒』。而你則帶我來吃這個――韭菜不吃完,行不行?」 我看著你有點可憐的眼神,笑著回答:「可以!」 「你們怎麼稱呼『韭菜』的?」 「『筷菜』。」 車轉入小舅家的院子,回來了。 「這就是你外婆家?」 「現在是小舅家,外婆不在了。」 我把你介紹給大家認識,表妹躲在我背後,老指著你笑、不說話。我帶你到客房安頓,你悄聲問我:「那個小妹妹為什麼要笑我啊?」 我假裝沒聽見。 「這本來是我外婆的房間。」我推開和室的紙門,開始忙碌起鋪蓋的事。 表妹怪異的表情,是因為以前我從未帶男性友人到鎮上來過,要不是你為了雜誌社蒐集專題資料,我們也不會再次取得聯繫吧? 夜裏,我幫你把一大落的筆記紙分好類別,上面是由瑣碎事務所聚合成的田野調查資料。 「怎麼我一邀你,就坐火車下來啦?」我還是有些好奇。 「剛好有空。你也沒跟我說你已經拿到駕照了。」 「剛學會開車,練一練。」我答道。 然後你開始從下火車、上南二高、轉縣道一八四甲線沿途的景緻說起。 「這裏,晚上好靜喔。」你突然閉口諦聽。 「以前不是這樣的喔。每年夏天,我回來這裡過暑假,總是被帶去溝邊釣青蛙。小舅會把後陽臺的地磚掀開,挖出爛泥中的蚯蚓作餌;那個舉動,就好像我們從冰箱裏拿出蛋來做菜,一樣地順手。」 對於你的專心聆聽,我愣了一下。 「然後呢?」 我回過神來,繼續講完:「可是,蛙的數量每年遞減,溝中盡是快滿溢的豬糞和農藥,田裏漸漸聽不到蛙鳴,我懷疑是過量的污染使牠們噤聲;我打算出一本書叫『寂靜的夏天』。如何,大記者,要跟我一起做田調嗎?」 話剛說完,菜園裏竟然出現了一個細小的蛙鳴,「嗯,是中國樹蟾。」依照牠們的習性,往往是先有一隻領頭起音,漸漸地便有一大群夥伴加入唱和。你笑了:「看來,你是寫不成了。」許久不曾見到你的酒窩,和我們初次相識的那個笑容一樣。 次晨,怕吵醒小傢伙們,我輕輕地下樓,推開和室的紙門,叫醒了你:「嘿,起床散步去!」 我們在冰箱上留了張字條,推著單車就出了院子。 「去哪裏?」 「跟我走就是了。」很快就會知道的。 「這條路好熟悉,我好像在哪裏看過……。」單車在臺灣巒樹的夾道間緩緩行進著。 我說:「再想想。」答案其實很簡單。 單車彎進另一條路,兩旁換上了新植不久的欖仁樹。這令許久未行至這條路上的我感到驚喜:「哈!竟然種了兩排『涼扇樹』。」 「什麼「涼扇」?」你問我。 「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呢。喔,小時候撿大片的欖仁葉搧風,就管它叫做『涼扇樹』啦!」我答道。 「一大早把我挖起來,究竟要帶我去哪裏啊?」你不耐煩地打了個呵欠。 「就快到了。」 單車上了一座小橋,停靠在一處斜坡邊。你撇下停車鐵架,扶著因坡度傾斜而擺蕩的單車龍頭。 我對你說:「到了,先打個招呼。」我領著你向樹下的土地廟拜了拜。 「先同『伯公』問聲好。」我們雙手合十,虔誠地鞠了個躬。 「這就是『開莊伯公』?」 「不,明天我會請導覽的解說老師帶我們一齊去。」 這裏是美濃湖,昔日的中正湖。 「你看,布袋蓮好多。」我指著一叢即將被沖入外溝的植物說。 「嗯,這池子本來是做什麼的?」你問。 「蓄水。」我的眼神飄往位於湖心的涼亭,地方政府正打算把此處規劃成可以遊湖船的景點。 「我外公年少時曾在湖裏泅水,但是自從他發現一種小生物後,就再也不敢在這裏下水了。」 「水蛭。」 你沒有聽見,逕自去牽車,說:「往前面看看罷。」 你對一戶人家的房舍起了興趣,「可惜沒把相機帶出來……,咦,怎麼這裏堂號的『堂』字都放在中間呢?」你騎著單車就進了那戶人家的禾埕,我連阻止你的時間都沒有。 「哇!快走!」 你喝令我速速離開,話還沒說完兩隻黑色的土狗從那戶人家的屋裡跑出來,邁開四條腿,緊追在我們的單車後面。頓時,整條巷子裡的家犬、流浪犬,不但跟著咆嘯起來,也紛紛緊追在我們身後。我邊奮力地踩著單車,邊埋怨道:「太好了,你才到這裏第一天,全鎮的狗都要認識你了!」 你在來信中,提到了那層層交疊的翠巒,以及打在鐵皮棚上的午後雷陣雨。包裹裏除了信,還附上最新一期的雜誌,封面專題報導題目是:「雨瀰美濃」。底下寫著:「群山,圍繞著小鎮,不高,但都好美!」是的,這就是我想與你分享的風光,我總會想起這幅不褪色的畫面,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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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