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了。
床頭上的鬧鐘顯示著五點五十二分,窗簾掩蓋了還暗淡的晨光。男孩睜著還未全醒的雙眼,靜靜躺在床上,專心聆聽房門外的動靜。
沒有腳步聲、沒有說話聲,聽起來是個寧靜的早晨,對夏諾這樣一個十三歲的男孩來說,這算是個很棒的開始。
「早安、父親。」
夏諾起身後,先是悄稍拉開抽屜向藏在抽屜底層的照片──他的父親夏青承道聲早安。
然後乖巧地將睡亂的床被整理一番,才輕輕地將房門打開一個小縫,仔細看看外頭是否有人,確認房外沒人後他才離開臥房。
明明是在自己家,他卻得躡手躡腳地移動,在經過主臥室門前時更是加快速度,恨不得能跳過這一小段路,直接進入浴室梳洗。
輕手輕腳的關上浴室的門後,夏諾背心抵著門板,小小鬆了口氣。正當他低頭打算轉開水龍頭時,瞥過鏡面的瞬間,似乎有個人影出現在鏡中,夏諾心底大驚地回首──
沒人。
似乎太大驚小怪了。嘆了口氣,繼續完成梳洗的動作。
梳洗過後,夏諾似乎比較清醒也比較鎮定了,在回程途經過主臥室時,發現房門竟只是虛掩著,他大膽的靠近虛掩的房門,先仔細聽聽有沒有什麼聲音。
嗯、只有打呼聲而已。
然後,他決定窺視一下房裡的動靜,這可以說是夏諾近三年來最大膽的行為了。
主臥室裡,被子是隆起來的,路易跟可恩還在睡嗎?
路易,他是夏諾的繼父,原本是夏諾的父親夏青承的老板,雖然路易才四十出頭,但他在夏諾的心裡,就是個死老頭。
可恩──是夏諾的母親劉晴恩,現在是路易的女人,原本是夏青承的老婆。雖然她已經三十有七了,可是還是很漂亮。
心底一邊想著些有的沒的,夏諾注意到被子底下只有一個人。
聞這瀰蔓在室內的薰人酒臭,被子底下的肯定是路易。看樣子,昨夜他喝了至少有五瓶的威士忌,大概會一路睡到中午以後。這個推論讓夏諾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可恩大概是到市場上工去了,主臥室裡沒有她的蹤跡,剛剛經過走道時,似乎也不見她常用的皮包。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課,但夏諾一點也不想待在家裡。
回到自己的房間,換過衣服、鞋子,時間已經是六點三十分。
拿了背包後他便離開房間,轉身鎖上房門。
明明知道路易現在已經睡死,就算大搖大擺的走過他們的房門前也無妨;但他一想起左手臂上那大片的淤血,以及腰間、手背上頭一個個的香煙燙疤,甚至是身上的許許多多舊傷。夏諾最後還是選擇輕步通過主臥室以及走道,並且輕輕的關上大門。
踏出家門,從萬龍環道出了龍福社區,進入九號小道,然後轉進瓦倫街,一路上的地區都算是住宅區,一排排公寓、平房排的密密麻麻。走了數分鐘後會經過西城市場,再往前便是西城最熱鬧的五角埔,也就是天堂廣場。
「好亮。」
夏季的日光一向起的早,七點不到就照的人眼睛刺痛,連最陰暗的中國城也亮了起來,讓人忘了昨天夜裡還曾發生過幫派火拼,忘了腳下原先也許染著某個人的血跡。這樣的明亮早晨,真的會讓人以為這兒真是個天堂呢。
站在市場門口往裡望,試圖找尋可恩的蹤跡,不過現在正是市場最熱鬧的時候了,更別說今天可是假日,只見人來人往,哪尋得著可恩的背影。
忽然覺得自己行為有點傻氣,夏諾卻又回望了市場一眼,也許沒見到母親的面,仍有些不安吧。
看著路上人們來來往往,大人匆促的步伐,小孩子則是奔來跑去;看似忙碌的眾人,還是在擦身而過時互道聲早上好、問句用過早飯了沒,雖然沒有一聲「早安」是對著夏諾說的,不過,也許這世上的人們良善的還是不少吧。
「中國城啊……」
夏諾忽然對視野所見的一切感到不該是十三歲男孩有的孤寂感,一口氣埋在喉底,想嘆氣卻又發不出聲音,腦袋彷彿淨空了一般,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中國城,基本上是由數個不同的民族所集結成的,各種膚色的人都有,就算說這兒是個小地球村也不誇張。不過,大體上華人還是佔了大多數,尤其是台灣來的跟大陸內地的偷渡客,不然這裡就不會從原來的「葛雷小鎮」,改名為「中國城」了。跟所有的地方一樣,這裡分為白天與黑夜。
日光之下,一切看起來都還算美好,就像今天的早晨一般,雖然有著凌亂的缺陷,但仍讓人充滿希望。這是屬於所有人的中國城。
入夜之後,就算用被子矇著頭,那雜七雜八各種十三歲男孩無法理解的聲音,還是會傳進夏諾耳裡。這是屬於幫派勢力的中國城。
或許,混雜了多種人口的地方,紛爭也會跟著多起來吧……
夏諾看著前方抱著小孩跟鄰居聊天的男子,很難想像出在昨晚或是之前的某個夜裡,這名男子曾提著棍棒與人有過一番廝殺,但他額頭邊貼著的紗布,還有口中誇耀地說著自己打倒了幾個人,都讓人體認到這是個事實。
男子不經意的看向夏諾,視線交錯的瞬間讓夏諾從失神中驚醒,急忙撇過頭假裝自己剛剛才路過,卻也只是換個方向發呆罷了。
其實在父親死後,除了偶爾參加學校的戶外教學,夏諾幾乎沒有離開過中國城。甚至在路易成為他的繼父後,除了每天得前往城東的學校上學,夏諾甚少遠離天堂廣場的範圍。
然而下課後,夏諾也不願在外面逗留,雖然並不怎麼想回家,但夏諾覺得外頭的巷道裡並沒有他可以容身的地方,既使現在身處這樣明亮的中國城中,他仍隱約覺得不安。雖然家裡有路易三不五時的找碴,同樣另人不安,但還有可恩在,而且他房間內的桌椅跟床舖也還算歡迎他。
看著逐漸爬升的刺眼日光,夏諾決定自己已經受夠了廣場的喧囂,現在,就在這一刻──
我想離開中國城,離開這個血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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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憶了一下過去的自已。
打開資料夾才想起,當初我可是認真到連中國城的地圖,還有夏諾家平面圖都畫了耶,而且還是用小畫家徒手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