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利,來自東方的修行者--
三《達利。沙漠築地》
沒有圍牆、鐵絲,連界碑都沒有,但所有人都知道,當一腳踏下所觸即的全是鬆散卻又堅實的沙地時,那就是「沙漠築地」。
習慣上,大家都會稱沙漠築地是一個國家,一個由很多個國家所組成的國家,因為他們大多都處身於相同的地理環境中,沙漠與綠洲,流沙與乾河。
在沙漠築地裏,夏季與冬季都是死亡的代名詞。
在秋末接近冬季前,氣候早已開始轉寒,到了真正進入冬季時,平均溫度在零下十到十二度--中午日光普照時是零下四度,一入夜就驟降至零下四十度。任何的水滴只要一灑開,馬上便會結為冰珠,不過沙漠築地的冬季一向乾燥,水氣或水源都相當缺乏,因此通常結冰的不是水,是血。
春末進入夏季時,綠洲回復生機,乾河亦開始活動,中午炙熱的烈陽比火還要凶猛,任何水滴灑向地面,馬上便會蒸發不見,不過沙漠築地的人們一向沒有多餘的水可以揮霍,因此通常蒸的不是水,是血。
剩下的春秋兩季是盜賊的天下。
例如眼前遠遠揚起的大片沙塵,以及驟然燃升的火焰,那是早他們一步出發的商隊與一班凶殘的盜賊正在廝殺。見此情形,他們的領隊賽克決定先在邊界外稍等,因為沙漠裏的盜賊通常不會冒險闖過邊界離開沙漠築地,他們只要待匪賊得手離去後再進入沙漠築地就比較安全。
* * *
在盜賊離開視線後,他們又在原地休息了一個小時,以確保盜賊不會意猶未盡回頭打擾他們。
在這段時間裏,有幾個互相攙扶的人影緩緩靠近邊界,是方才那場襲擊中的倖存者,雖然他們努力地要離開沙漠向邊界外的商隊求援,但真正能撐到邊界的只有兩個人,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
男人的右側腰間染成血紅,不過從他撐著女子的樣子看來,傷得應不重;倒是那名披散著長髮的女子,看來已是命在旦危。
在兩人踏出沙漠後,男子便放下氣若游絲的女人,商隊的人同時主動地上前關照兩人的傷勢。隨後,辦妥商隊入境手續的賽克也前來關心。
「領隊。」
「狀況如何?」
「那名男子傷得不重,血也已經止住。另一名女子……」
「怎麼?」
「那位婦人雖然沒什麼外傷,但她在先前的攻擊裏小產,可能活不過今晚了。」
「嗯,知道那男的是什麼來歷嗎?」女人大概是活不成,就甭問了。
「他自稱是『修行者』,名字是『達利』。」
「修行者?!那可少見。」賽克頗有興致的摸摸下巴處新長出的鬍渣,「他現下在哪?」
「在安特那,只有他那兒有空位。」
「嗯,我去會會他,你告訴大伙等會兒我們便出發。」他一邊交代一邊轉身找尋安特的車子。
「是。」他猶豫了一下,「領隊……」
「怎麼?」
「我們要帶著他們兩個人一起進沙漠嗎?」
「男的,等我見過他後再看看,至於那女的,就放在原地吧。」
「是。」
* * *
安特的車是一般商人駛用的中型貨車,前頭是駕駛艙,佔整個車身的四分之一,其它的部份是貨艙。安特的駕駛艙只留著駕駛位,為了配合商隊的長途移動,另一邊連著貨艙的一部份已被改裝成簡單的休息舖。
賽克在堆的半滿的貨艙裏找到倚坐的男子,但賽克沒有出聲沒有上前,只是默不出聲的站在車外觀察他。
達利的身上本來是穿著一件開左襟的簡單布袍,那是修行者通常的裝束,但由於包紮傷口的需要,衣服被脫至腰間露出深咖啡色的精瘦右臂與胸膛,給人的感覺與他的面容一般,堅毅、冷靜,這是修行者們通常的特點。
能從沙漠盜賊的手裏存活逃至邊界,他若不是運氣極佳,就是身手極好。從他在休息時手的擺放方式,賽克猜達利應該是屬於後者。
上下打量了一會兒,賽克才進入車中,「嗯,聽說你是個修行者。」
「是的,在下是來自東方的修行者,達利。」他直視賽克的雙眼主動說明自己的身份。雖然在賽克靠近貨車時達利就已經查覺到,不過由於身處別人的地盤中,他還是靜靜的等對方表示。
賽克點點頭,「嗯,我叫賽克,是這個商隊的領隊。」
「你是上一個商隊的人馬嗎?」人馬是指商隊裏的常駐固定成員。
「不,我只是個臨時員,在前一個休息站裏才加入他們。」
「我們下一站要前往『阿塔那』,你要加入嗎?」雖然得多支出一份食糧與水,但能多個打手對商隊來說也算是有益可圖。
「好。」阿塔那是位於沙漠裏的哪個地方他不知道,反正他的旅程是向西而行,沙漠築地是必然途經的國家,為商隊工作除了順路外,也為了安身,畢竟這裏是沙漠築地,不是月光石園。現下賽克能讓他加入,是最好不過。
「嗯,歡迎你。」賽克伸手與達利握了幾下,「那麼你就乘安特的車吧,出發前我會讓他幫你領份必需品來,我想你的行囊大概已經弄丟了。」
「好。」
* * *
賽克的商隊主要是在沙漠築地作香料與茶葉的買賣,另外也偶爾也經手布匹、皮革等物品的買賣,在沙漠築地裏算小有名氣。
賽克十五歲就跟著自由商隊在各地往來,二十三歲時脫離了原來所屬的商隊,在沙漠築地的商道上開始經營商隊,老大他現在已經四十七歲了,卻仍然不減當年的強硬作風帶領自己的商隊。
安特一邊與達利說著商隊的歷史,一邊小心駛著貨車跟緊隊伍。
「雖然我還算是商隊的新人,不過加入賽克的商隊也已經有三年多囉,這條路都數不清跑過多少次……」安特已經想不到還有什麼話題可以說了。
從商隊再次出發到現在才過了兩個半小時,他們連阿塔那的第一個路標的影子都還未見到,安特已經從自己的身家、女人、喜好等說到關於賽克成立商隊的歷史,所有所能想到的話題他都說了,但只見達利兀自靜靜端坐在旁邊的休息舖上,專注地看著窗外上上下下黃沙塵塵的景緻,偶爾對安特的話給予應聲--嗯、哦與是嗎或點頭與搖頭。
他不行了……安特對達利的靜默完完全全投降。
「今晚會到阿塔那嗎?」達利出乎安特意料的問話,嚇的安特險些踩下煞車板。
「啥?!哦、你是說阿塔那嗎,我們離阿塔那還遠的咧,等會兒……大概再兩個小時吧,你會看到阿塔那的第一個路標,賽克應該會下令在哪兒紮營過夜。」安特隨手指了指某個方向。
「是嗎,那大概幾天才會到阿塔那?」
「沒意外的話,大概三天吧,途中我們會經過三個阿塔那的路標。」「路標」是商隊、旅團的行路標的,也是過夜休憩的最佳地點,雖然路標不會提供用水或燈火,但至少一早醒來他們還看得到自己身在何處,「路標」大概是沙漠築地的政府作過最有建樹的工程了。
安特猜想達利大概是頭一次來到沙漠築地,「你前面的小櫃子裏有份沙漠築地的路觀圖,無聊的話你可以拿出來看看。」
「是嗎。」達利注視著後照鏡,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才像是隨興說說般同安特提了一句,「你覺得我們這樣的速度甩的掉盜賊的斥侯嗎?」
「要甩掉斥侯當然是不可能了,先別說我們人馬有多少,光是我們沒別的路可選擇走就完全輸勢了。」就算甩掉斥侯也沒用,盜賊會在路上設埋伏,若他們加速甩掉斥侯也只是加速投入盜賊的懷抱而已。
「是嗎……」達利仍注視著後照鏡,然後又提了一句,「那商隊的人馬夠幹掉斥侯嗎?」
「這也得看人數吧。」「不過,一般來說斥侯人數都不超過三名,就我們商隊的人馬應該足以對付。」
「是嗎,那商隊裏有專人負責這種事嗎?」
「什麼事?」
「攻擊盜賊斥侯之類的事。」
安特點點頭,「哦、你是說特攻隊吧,有啊,商隊裏大概有十人左右,他們分別駐守在幾輛車裏。」
「那要怎麼要他們出動呢?」
「通常特攻隊是由領隊下令出動的,除非是特殊緊急情形。」
「那你車上有東西能馬上聯絡領隊嗎?」
「有對講機……」一直以為達利只是在跟自己閒聊,但安特忽然發現情形似乎不太對勁,「發生什麼事情了?」
「有幾個斥侯在跟著我們。」一邊回答,他一邊注意後視鏡裏的情況。
「斥侯?!」安特聽聞,連忙取過掛在方向盤旁的對講機,「領隊、有斥侯跟著我們!」
『……斥侯?!在哪個方向?有幾個?』
這些問題安特沒有答案可以回給賽克,因此他將對講機丟給達利。
『安特?』
「有兩個斥侯,兩個都在隊伍右手邊,其中一個跟的比較近,大概在五點鐘方向,離隊伍只有二十五公尺。另一個是後來才過來會合的,落在隊伍後方大概三十公尺。」
『嗯,你是達利?』
「是。」
『聽我訊號,等等帶特攻隊的人找到斥侯,作掉。』
「是。」
* * *
一聽見賽克發出的訊號,達利打開車門滾落至黃沙中,在紛飛的沙塵裏滾了三圈後,他穩下身子蹲伏在黃沙裏。
隨後,一輛改裝過的重型摩托車從身後駛近,在經過達利身邊時放慢速度,達利一蹬跳上後座。
「左邊……」達利一開口,又是風又是沙的全往他嘴裏灌。
「白癡!你的口罩呢。」是賽克的聲音。
「沒有。」他一手穩著自己,一手掩著嘴說話。
賽克聞言則一手穩著龍頭,一手從懷裏掏出布條朝後遞給達利,「權充一下吧。」
接過布條,他迅速綁好,「一個在左邊、兩點鐘方向。」他回過頭看向安特遠走的貨車,「大概只差十公尺。」
「另一個呢?」
「在隊伍後方,落後大概三十公尺。」
賽克不知用什麼方法打了訊號,幾輛相似的摩托車從左右邊竄了出來,上頭各坐了一或兩個包的密密麻麻的人,一部份的摩托車朝隊伍後方加速,另一部份則跟著賽克的車。
「現在?」
「對方大概是察覺到我們,他掉過頭了。」達利聽見一個愈來愈遠的運轉聲。
「嗯,差多遠?」
「太多聲音了我聽不出來,不過應該不超過十公尺。」
「嗯,我們包抄。」賽克下令身後的車子加速繞過他們。
解決了盜賊斥侯後,他們兩行人在回程時不期會合,不久後即追上商隊,那時阿塔那的第一個路標已經在遠遠的前方了。
* * *
商隊到達阿塔那的第一個路標時太陽正要轉紅,在賽克下令紮營後,每個人便開始各自的活兒,照顧車子、備水、備火、備鍋……還有聊天。
雖然這兩天才剛入秋初,但不見日光的沙漠築地已經冷的可以在三分鐘內把熱湯變冷湯。因此待煮湯的女子一舉起勺子,所有人便帶著杯碗一個接著一個自動排好隊,等著盛杯熱的肉湯,達利也跟著安特排隊。
熱的肉湯與乾餅或硬麵包,這是商隊的正餐;一口酒,則是商隊的飯後點心。
安特的車正好停在營火周圍,達利靠坐在車邊,一手麵包一邊熱湯。吃了兩口麵包三口湯後,賽克也端著自己的餐食走了過來,打聲招呼後便學著達利的姿勢坐在達利旁邊。
賽克打過招呼後便一言不發吃著晚餐,而達利在回應了賽克的招呼後也沒再理會他。一直到吃了半餐後賽克才開口,「今天幹的不錯。」
「是嗎。」
「嗯,注意力很夠。」他又讚了達利一句。
「我應該做的。」
「嗯,那手飛刀使的也不錯。」他們追擊的那名斥侯就是死在達利的飛刀之下。
「我應該做的。」
「嗯,我們到達阿塔那後還要再前往『約水鎮』,如何?」
剛剛離開賽克的摩托車回到安特貨車上後,達利曾取看了沙漠築地的路觀圖,他知道「約水鎮」仍屬於沙漠築地,就在阿塔那的西邊。
「好。」
飛鳥200506267.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