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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11 22:06:45瀏覽217|回應1|推薦5 | |
回了台中工作,得償心願,我非常高興。可是家裡在我離開四年之後,已經有很大的改變,爸爸長期住在他的學校宿舍─養病,媽媽漸漸衰老了,我的腳踏車被祖父賣掉,農田沒有人可以耕作,河流逐漸縮小,河岸的樹被砍掉,道路鋪上柏油車行甚快……..。我雖是回母校工作,卻再不能像從前那樣騎腳踏車去了。開始的時候,曾在中港路上的ㄧ戶人家分租了一個小房間,但是房間太悶太熱,幾乎無法睡覺,我又回家,每天繞道通勤,十分辛苦。
母校的小學與我之前任教過兩個學校相似,都是每個年級一班,不同的是這兒採四合院式建築模式(與大學學院建築類似),院落正面有一個十分典雅的木門,門上有小屋頂,鋪了瓦片,門的兩側是紅褐色空心磚牆;門外有兩片極大的草坪。站在草坪上,可以遠眺台中市,視野寬、空間大。小學以服務教職員,提供他們子女良好教育為宗旨,因此,位在宿舍區,緊鄰的是中學與大學大操場。 知道我曾經教過一年級,學校也派我教一年級。本以為可以勝任愉快,才開學第一天,美夢即幻滅!都市裡的孩子與鄉下孩子相差太遠了,同樣是六歲的小孩,這兒的學生已經學會很多東西,我要教的,半數學生都學過,而且一個個活潑、調皮,沒有幾個文靜的。家長都是教授、醫生、律師、企業家等社經地位較高的人士。感受他們的氣質、氣勢與我以前的家長大不相同,我變得戰戰兢兢、小心謹慎。但是這不夠,再怎麼小心,都無法在一瞬間改變自己,合乎他們的期待與要求。 這時,原來教一年級的王老師伸出了援手,她主動經常來我的教室,看我派給學生的功課,然後從每一份作業裡看出我的教學方法,再一一調整過。雖然大體上我做的都沒錯,但是對都市小孩來說,方法太呆板,他們一定不會心服。有了王老師的調教,努力改進之後,我自己都覺得像脫胎換骨似的。家長們並沒有給我很大壓力,他們多數不常與我說話,只默默的關心(或觀察)我,偶爾有事來學校找我,常常是先關心我的苦勞(他們說辛勞),再談他們的孩子。這令我深深的感受到大家的善意,與愛屋及烏之情。 剛來的前三年,我是全校最年輕的老師,教一年級理所當然。有意思的是學校常有外籍學生,那是大學外籍教授的孩子,有的外籍教授來台休假講學,只來一年。這樣的教授全家都來,小孩一句中文也不會,一個字也看不懂。那一年,開學一個月之後,我正焦頭爛額的教注音符號(學生通常前兩周自信滿滿,兩周後見真章,拼音問題一一浮現),主任帶了四位外籍學生來找我,一個六歲,一個八歲,是兄弟;另二位七歲、十歲,是姐弟。都來自美國,金髮、白皮膚。因為要從頭學中文,所以都分配在我的班級。 我班上原有36個學生,加上他們,教室滿得幾乎沒有走路的空間。小孩兒們無所謂,他們歡喜與外國人一起上課,而這四位小外國人也很有分寸的與大家同進退。那一年大學校慶運動會要小學生去表演大會舞,小學因人數少,因此全校都要參加跳舞。這四位外籍學生很乖的跟著跳舞。有一天,我發現六歲的弟弟毫無緣由得哭起來,以為他生病了,他哥哥說沒有,他只是從沒這麼熱過,曬這麼炙烈的太陽,有些受不了。我心軟的說,那你回教室休息吧!他卻堅持不肯,收起眼淚,與大家一起跳到結束。校慶表演那一天,小學生的大會舞博得滿堂彩,所有家長都很開心,外籍學生的父母也為他們的努力感到驕傲! 還有一個問題更麻煩,小朋友學了兩個月注音符號之後,便要開始天天寫日記。一般學生說中文,用拼音及少少的國字搭配著寫一些話成為日記並不難,有些學生寫幾次之後,就能寫很長….很有內容。那四位外籍生即使會注音了,他們仍是無法用中文寫日記。我又心軟說:那你們可以不交日記作業! 慘了!他們不肯與別人不同。我考慮了一會兒說:那…..你們交英文寫的日記給我,第二天,我拿翻成注音符號的日記稿給你們,你們再自己抄寫到日記簿上。他們當場答應了,且喜行於色! 老師我可苦了,每天繞道通勤要花很多時間,新學校的工作如此繁重,從此還要天天翻譯四篇英文日記,還是自找的!同事們聽了都說:服了妳!如此只好咬著牙,每天苦撐著,但是看到他們拿到自己的中文日記時,那麼高興,漸漸的也不以為苦了。(後來,他們的媽媽將那本中文日記帶回美國,當成寶物珍藏起來還寫信告訴我) 在私立學校工作,第一年很重要,家長們雖然很客氣有禮,他們對老師的觀察與感受都將成為口耳相傳的評價,老師們自己通常不會聽到自己的評價,但是有一些方式可以去理解。其中之一是這樣:家長小孩來上學時,或放學接小孩回家時,常常會慢些離開,或早些來校,目的是站在教室外面偷偷的看孩子課堂上的行為,藉此,也了解老師的教導模式。有時候,後者還更重要一些。一個新老師的教室外面,一定經常有家長站著看,若家長們很快便散去,或不再來,老師便可以理解,得到家長的信任了,反之就得好好反省自己了。即便不是新老師,新學期開始時,小孩剛接觸在校已有年資的老師,道理也相似。剛開始幾年,我並沒有注意到這種情況,以為家長們來去都單純的接送孩子而已,多年以後,我發現自己班上的窗外、門外,幾乎沒有人觀看,而別班教室一直有許多家長站著看很久,以為我的家長們不關心,隨口問了一個家長,那位家長倒是很慎重的告訴我說:「孩子在你的班上,家長大都很放心,他們不需要看!」更有意思的是他接著說:「我的孩子要上學之前,我們已經先算過,妳又輪到教一年級了,因此很放心的送孩子來這學校。」 這幾句話讓我吃了一驚,卻也更加珍惜自己的羽毛,每件事情都很盡力的做到最好。 我們學校在城市西郊,有大學寬闊的校園、自由的學風做後盾,教職員謹守基督教博愛的精神,兢兢業業的教導學生們,這種具有大氣度的小學校,獲得地方上很多醫生、律師、公教人員以及企業家們的認同,紛紛來探訪學校主管,要怎麼樣才能送小孩來這兒上學。由於「僧多粥少」,想來的人多,可容納的學生數太少,學校打算將一個年級一班擴大為一個年級兩班、並增加班級人數。於是另外於距離原校址五十公尺左右的一塊地上興建新的校舍。新校舍為兩層樓房型,鋼筋水泥建築,很素樸。但是腹地大,可以再擴大校舍與校園。剛開始,只有中高年級學生在新教室上課,學生愈來愈多之後,原四合院式的舊校區留給了幼稚園,小學部完全搬遷過去了。 新校舍興建的過程採一棟一棟慢慢增加,資金來源有二,一是學校原有的經費結餘,一是外界的捐款。當時,榮民總醫院到台中設立的新院區,就建在學校附近, 當他們的大批醫護人員遷到中部來的時候,與學校談了一個合作方式,即興建新校舍的時候,由榮總提撥部分經費,當做捐獻,但是榮總的醫護人員子弟得進入小學就讀。除榮總之外,許多企業家或社會賢達也在孩子進入學校就讀之後,身為家長對學校建設做一些捐獻。 榮總與學校的互惠在初期具有相當好的成果,在醫院方面,其子女有良好教育的場所,能安定醫護人員的心。在學校方面,有了建設經費挹注,初期的工程順利進行,並且因為有了榮總子弟的加入,學生來源更具多樣性,不會偏重在教職員子弟。而其他社會賢達的子弟入學與家長的捐獻更使學校有欣欣向榮的氣勢。 在舊校區的階段,全校只有十位老師,老師與學生都十分樸素、節儉、勤勞。學生們縱有來自富豪或知名學者的家庭,在學校也不會顯得招搖。在那階段,我帶過一些很有趣的孩子,他們聰明、有節制、開朗、快樂,也帶過一些很篤實的學生,他們比較沉默、木訥、害羞,但大家最難能可貴的是單純。尊敬老師就是尊敬老師,不會夾雜懷疑或蔑視,友愛同學就是友愛同學,沒有霸凌或譏諷。一下課,學生在草地上追逐、玩耍,迎著陽光或北風笑鬧,老師也愛在一旁站著聊聊天、說笑。二百多位師生(含幼稚園)如一家人般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十分自由、親愛。當時,上下課的「鐘聲」是手搖鈴,必須由一位老師拿著銅製的搖鈴,用力的到處搖一搖,通知學生們進教室上課。我非常喜歡那一把搖鈴,叮噹叮噹響的時候,學生們紛紛衝回教室,鈴聲與腳步聲組成一種奇怪的節奏,剎時間,換成朗朗的讀書聲,真是美妙!遇到考完試,或節慶前後,我們常故意把上課鈴聲向後延,延到無法再延,才讓學生進教室。大家都覺得,快樂,才是生活裡最重要的東西。 我和一位五年級的鄭老師常工作到天黑才搭車回家,夜幕低垂之後,從山上向下望,遠處的萬家燈火與天上的星星相輝映,十分耀眼,我們常一起欣賞夜景,一起說說教學上遇到的難題或趣事,再依依不捨的道別回家。鄭老師是一位文學修養很高的老師,她的媽媽在另一所大學工作,因此她們一起住在那學校的宿舍裡,除了常常幫助我的王老師之外,鄭老師也是我的良師益友。我剛到學校那一年,她帶的班級是從一年級教到五年級,中間沒換過老師。她纖瘦、文雅,說話永遠輕言細語,對學生卻十分嚴格,所謂「鐵肩擔教育、笑臉看兒童」就是她了,我有時被學生惹惱了,還會大聲吼幾句,她完全不會,班上的學生卻都服服貼貼的,起初我以為是連教五年,對學生太熟了,後來慢慢可以理解,是她的堅毅態度帶來的,不僅她的學生與家長,我也是十分尊敬她的。鄭老師、王老師和我三人,在舊校區的歲月裡,像是鐵三角一樣,教學上互相切磋,生活上互相照顧,我一輩子都懷念那樣的情誼。 來到新校區,教室變大了,學生變多了。開始我還是教一年級,但是學生數達到五十二人,第二學期又加了二人,二年級又多了二人,班上人數最多的時候是五十六人。那時候,我二十五、六歲,未婚,正是人生中力氣最足的階段,一點兒也不擔心有甚麼自己辦不到或做不了的。比如,五十幾本聯絡簿,一年級學生剛開始不會寫字,每天都要有人幫他們寫好。一般老師會拿到高年級班上請高年級學生代勞,我呢,除了假日功課及要交代的事情比較多必須請高年級幫忙之外,多數時間都是我自己寫,利用兩個下課時間,我就寫完了也簽了名。那時候我心裡想的是,既然是老師與家長連絡的本子,當然要自己寫啊!又比如,一年級學生在開學十周之後,必須開始寫日記,當時,我讓學生天天寫日記,我天天改日記….五十幾本,每一本都得訂正錯字、順句子、圈佳句,及寫評語。於是我發給學生每人每學期兩本日記簿。每天收回來,我批改日記1的時候,學生用日記2寫,第二天交換…..這樣一學期下來,兩本都幾乎寫滿了,師生都覺得很高興….喔!過程多少有一些曲曲折折,有時家長指導過度,有時學生不肯寫等等問題,我都能一一克服,語文再沒興趣的孩子竟也都寫了。很久以後,學校改為每周寫三篇日記,再後來每周剩下一篇日記,其中的因素很多,再回想那一段「甚麼都能做到」的歲月,又是一番懷念啊! 注音符號教學是語文教學的開端,我們常告訴家長,上一年級之前,不要讓孩子先學,到了上學的時候,我們會花兩個多月的時間好好兒教他們,只要配合老師著一步一步的學,都會很有效率的學會,偶爾遇到學得慢的孩子也不需擔心,在進入國字教學之後,還會做反覆的練習。同時,也不要提早讓孩子寫字,幼稚園階段,提筆只要會寫姓名即可,可以提早認識國字,並開始閱讀,但是六歲之前小孩的手小肌肉尚未成熟,只能畫畫兒,太早寫字一則寫不好,二則容易造成錯誤的寫字姿勢,都很難挽救。我說到做到,教初入小學的孩子,從認識校園、師長,到每一個注音符號、數字、規矩、禮節、作息等等,都十分仔細的帶著孩子學,若有先學過的,他們在課堂上就只能是複習,何需這樣浪費時間?數學的教學在認識數與量,加法、減法的意義上,老師有清晰的展現方式,足夠的練習機會給學生,在課堂上學會的小孩是時間最有效運用的家庭,也是未來學習上最有信心的孩子。 寫日記對一、二年級的小朋友而言,叫「提早寫作」。就是我手寫我口,口裡說的話化為文字串連起來即可。目的是讓小朋友能寫、願意寫,只要肯寫就會得到肯定。我批改的時候,要不斷的圈點佳句與優美詞語,並用評語鼓勵學生,不要小看這一個小地方,這種習慣建立之後,終身受用。有時候,家長會指導小朋友寫日記,這本無可厚非,多年之後,我自己的孩子上一、二年級,我也導過,但是千萬不要過度指導,非把它當作正式的作文不可,作文要到三年級才正式教學,作文有作文的原則、文法要教。低年級的時候,透過閱讀與家人談話可以增加語文表達能力與深度,卻不需要過度雕琢。 學生的語文能力個不相同,語文方面表現較弱的孩子更需要老師的肯定與愛護,我往往花很多時間在他們的日記本裡,希望能找到每一個孩子寫作的動力。而能力好的孩子,抱著欣賞的眼光去看他們,不加限制,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圖書館是學校裡很重要的單位,若是師長們重視並善用,它可以是教學的心臟。課堂上,老師的教學很難滿足每一個學生的需求,圖書館裡的書就不同了,每一個孩子都能在裡面找到自己喜歡的書。我在偏遠的山區小學任教時,學校幾乎沒為小朋友準備課外閱讀的書,家長們也很少能為孩子買課外讀物。我常常自己買了許多書,帶到山上唸給學生聽,接著就送給其中一位小朋友了。來到市區學校,看到學校為學生準備了那麼多書籍,且圖書館寬敞、明亮,完全採開架式,感到非常興奮。圖書館的管理以學生為中心,除了學生下課時間可以閱讀、閱讀課的時間可以閱讀,還會把書送到教室來,定期更換。這些工作,都由專人與班導師接洽一起負責。在民國六十幾年到八十、九十年之間,能夠達到這種標準的學校非常少。除了師長的重視之外,藏書量往往影響甚巨。我們的學校在民國七十幾年的階段,藏書量已經超過一萬冊,每年還編列五十萬以上的預算購買書籍。新書與舊書的管理都由一位圖書館老師全權負責。 閱讀的教學是學校傳統的課程之一,我在這方面十分下功夫。除了學期中的閱讀之外,寒暑假我給學生的功課往往是寫二、三份豐富的閱讀報告,內容有學生自己整理與發揮的大意、心得,還有我提出的問題要回答。不是每位老師都這麼做,我卻很堅持,派功課的閱讀,在學生閱讀之前,我一定先讀過,學生交來功課之後,我也一定用心讀讀他們寫的內容,絕不做大筆一勾表示閱過的人。 課堂上,對學生作業的處理,我有一個非常堅持的地方:每一個單元教學進行中,以及進行完畢,要讓學生當場做一下作業,譬如一節課四十分鐘,教學進行三十分鐘,留下十分鐘或五分鐘讓學生寫練習題,學生寫的時候我還可以指導一下不會得學生,然後,我必當場批改,馬上給學生和自己學與教的回饋,若有特殊情況,還能當天在聯絡簿上告訴家長。(其他日記、作文或回家寫的功課,考卷等利用科任課時間或下班後批改) 班級人數三十餘人的時候,這樣做不算太難,有一段時間,班上人數達到五十多人,我往往忙到沒時間上洗手間,一天都只上一次廁所,下班時間還沒回到家往往已經累得像一條蟲。學校的工作不是只有教學與改作業,下課時間還得注意著他們的遊戲,經常要排解糾紛。學生在外面玩得鬧僵了、吵架了,打起來了,一定來找老師。任何學生來找我,我一定放下手邊工作,聽他們說些甚麼! 很有意思的是,有許多學生來「告狀」,並不是要老師幫忙什麼,而是他想讓妳知道,他受了委屈,如此而已。分辨小朋友的動機就看老師的功力了。有一回,我與剛從加拿大回國的一位教授夫人走在廊道上,迎面來了兩位小朋友,臉紅通通、氣喘吁吁的告起狀來。兩個孩子都搶著說話。我於是請教授夫人稍等一下,當場安撫好情緒,讓他們一個一個輪流說,我大都接著問:「然後呢?」小朋友都很聰明,他們急的時候,把對方氣得不得了,等到讓他一步一步說清楚了,都知道自己也有錯,於是,我說:「怎麼辦呢?」互相說對不起囉!那教授夫人在一旁看了很驚奇,她把握到一個關鍵:「公正」。 在學生在家長的心目中,我一直是很公正的老師,不隨便誇獎或處罰學生,說話或許速度快了一些,但是我站在與學生平等的立場說話,我是大人,是師長,必也要安排他們的課業與學校生活,但是相處上,我與學生是平等的。學生既怕我,又一點兒也不怕我。我從不說,老師愛你們,學生自然感覺到,在教室裡、操場上、校園裡,老師處處都照顧著他們。 所有學生都要打掃,分配打掃工作也要適才適用,心細的孩子擦玻璃,力氣大的搬桌椅,能幹的掃地,調皮的倒垃圾,可愛的管草地……,每個月調整或更換一次。老師得跟他們一起工作,最有趣的是打板擦兒,我非常不喜歡學生打板擦兒,偏偏很多人搶著做這個工作。後來,學校買了打板擦機之後,才比較不擔心學生把自己也弄得滿臉粉筆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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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