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妳怎麼都沒有寫紙條給我！』Lulu下午放學跟我抱怨著。

『因為最近沒有什麼特別想講的啊！』回答得有點心虛；因為沒有仔細去記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寫的。腦子裡細想，真的都沒寫嗎？不對不對，頂多兩個星期沒有寫而已啊！

『妳不是都把以前的拿出來看嗎？』提醒她，我那圖文並茂的愛心紙條沒有使用期限。

『看得都會背了耶～』她不死心想要到更多紙條去塞爆筆袋。

我習慣在半夜提筆寫幾個字給女兒，放到她的筆袋裡；隔天她在學校抄連絡簿打開筆袋時就會看到。隨著她年齡增長，我給她的紙條字數也越來越多，現在的那些大部份都不只是紙條而已，幾乎是長信了。

最早，我開始留字給女兒，是她兩歲十個月大的時候；當時我們一起住在月子中心，一大早我起床要下樓給她新生的妹妹餵奶時，小小的Lulu還在睡。

我在她四周圍一圈枕頭防止她翻落受傷，怕她起床沒看見我到處尋找發生意外，再用一塊可重覆書寫的磁性書寫板寫著：媽媽下樓餵baby喝奶，馬上回來，Lulu不怕喔～愛妳的媽媽。

不過她很少看到，因為我總是盡快把妹妹交給護士看顧，在她起床前上樓陪她。

我很喜歡這種書寫板，好用又環保；在Lulu上小學之前，我們好幾個城市一地一地住過來，她一直使用這種好用的板子，從中英文字一路學到數學加減乘除外加塗塗畫畫，用壞了好幾塊。

除了寫東寫西畫天畫地，我也常在她小寐時，為了短暫走開做事而留言在板子上：親愛又可愛的Lulu　媽媽去做某某事，幾分鐘以內就回來，妳醒來不要怕喔～　愛妳的可愛媽媽。

不過這種愛一擦就掉留不住。

在Lulu上學的前一夜，我坐在桌前寫字～是給她的導師；向老師解釋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進過任何團體生活，請老師原諒我給她一隻手機放在書包，也請諒解我這個沒讓孩子離開過身邊的母親的心，但保證手機只用來傳簡訊及緊急連絡用，不會拿出來在學生面前炫耀，增加老師教育其他學生的困擾。

那天，她的書包裡放著那封她也不知道我寫的什麼給老師的信，手裡拿著一本小筆記本，裡面寫滿我給她的叮嚀及注意事項（最重要的一項是要她逼不得已就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我）。

我畫了標出她教室位置的學校平面圖，再加上家裡的住址及電話號碼，封套裡另夾著一張夠她坐計程車回家的紙鈔。

沒離開過我的孩子，第一天走出去就要走到話都聽不懂的外國環境；我們兩個臉色都很蒼白，我把只會一點點英語的她送上校車，司機除了越語外別的都不懂。

那個小本子，被我用紅色星星標註的『要勇敢』，是給她也是給自己；告訴自己要有勇氣相信孩子，告訴她要勇敢面對一切。

Lulu顯然比我怕得多，我只怕她害怕得不懂應付一切，畢竟知道校車一定會把她送到學校。而她在校車門關上的一剎那，失去了我一向的導引，我想害怕的情緒像一隻大嘴怪獸，把她腦袋裡的東西啃得一片空白～所以那第一天她忘了傳簡訊告訴我她在校一切平安。

幸好她看著手上的本子，又把被怪獸吃掉的內容重新放了一些到腦子裡，也沒有忘記要把信交給老師。

我過了一整個踩在雲層般的白日，下陽下山之前，經過我半個多小時的痴情等候後，她笑著從校車下來給我一個緊緊的擁抱。

而那隻整年都被全班同學認為是玩具的手機，之後很盡責地傳遞了她一整學年的平安訊息給我。

早上她到校後傳來：媽媽我已經平安到學校了。

放學校車快到社區門口了，我的手機會出現：媽媽我快到家了。所以我總來得及下樓，在校車門一打開就讓我們看到彼此的笑。

雖然不知道她多久看一次，但那本畫了校園平面圖的小冊子，之後又陸續被我寫上許多別的東西；有她參加spelling bee時常忘記怎麼拼的單字，有我畫的許多裡面裝各種不同溶液的愛心，還有說不厭的一大堆的愛。

一整年，我只接到Lulu一通電話，為了那天校車的車號不同；因為這通電話，她的手機不是玩具這種善意謊言才被年級較高的人知道。

因為向老師承諾過，等Lulu心理調適好也有了安全感就不再讓她帶手機，以免其他同學仿效人手一機增加教學困擾；所以二年級時，那些留也留不住只能在空中傳來傳去的安心，也就功成身退了。

二年級時那本小冊子還是被Lulu給放進書包裡，但裡面滿滿的寫不進去了！

我想，本子裡有住家地址及電話，是應該隨身帶著，沒有要她拿出來。但有話要說時，我就拿便利貼寫些字貼上去，每張紙最後幾乎都被我寫上『媽媽好愛妳』。

學校裡發生很多事，每天放學她一邊講一邊寫作業，我也邊做家事邊聽，常常來不及輪到我講，就到了她該睡覺的時間；我來不及講的，就都進了那些紙條裡去。

一次一次去貼那些便利貼，每次要貼就發現上次寫的紙不見了；沒有去想過紙條那裡去了，我想就算被丟了也無妨，畢竟她已經看過了。

學期末她從學校置物櫃裡搬一堆東西回來，整理時發現，我寫的那些紙條被她收集在一起，每一張都變得有些髒髒的。

這才知道，原來這些紙條常被拿出來看；在全班被帶頭的同學下令一起排擠她時，在她體育跑步最後一個到達時，在她午飯吃太慢被處罰時，在男同學總是譏笑她個子小時，在她覺得一堆問她問題的同學煩得她沒有個人時間時；原來我寫在紙上那一大堆的愛，陪她渡過許多難過的時間。

一個媽媽可以有源源不絕的愛給孩子，而知道這樣的愛被孩子視若珍寶，心裡還是感動萬分。

此後，我把便利貼換成小張信紙，信末也總是那句不曾厭煩的『媽媽好愛妳』，寫好就放進Lulu的筆袋；而她也在筆袋裡留一個空間去收藏我的紙頭，並且不時地拿出來溫習。

我不知道～那些紙會被女兒保存多久的時間，畢竟我們常常搬家；但我確知～透過一遍遍被寫上又被擦掉的書寫板，或是傳遞過一次就永久消失的電波，或即便是某天會腐朽的紙張，她的腦子裡一定已經重重印了一大堆一大堆狂風也吹不走的～媽媽好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