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宗崗的「讀三國志法」，將各類型的武將一一指名，其中「衝鋒陷陣，驍
勇莫當」者，多至十數人；此類武將固然不足以運籌帷幄，卻是戰場上不可或缺
的要角。而三國時代的戰爭頻率之繁雜，死傷之慘烈，風波之詭譎莫測，恐怕在
中國歷史上，它朝無能出其右。

         孫臏兵法中，「用兵無備者傷，窮兵者亡」的反戰哲學不能濟急，反應在實
際上，則是武力至上，崇重勇士。雖然謀略仍佔著決定性的地位，但往往突然出
現七步之內的危機，不是韓信之謀、張良之智可以救得了的近火。

         以曹操一生的幾場重大戰役看來，事前事後的謀劃，有荀攸、荀彧等一流人
才為之廟算，「理論上」，應是把握十足，但我們在史籍上所見，卻不如此單純。
　　
         曹操一生中，被敵軍追打得落荒而逃的次數多矣，手掌被燒傷、割鬚除袍、
棄城逃竄、兵卒陷入泥濘……當此之際，雖有張良之謀，亦不能全身而退，只能
靠勇將的戰鬥力，以解危難。

         典韋即是一名典型的勇將，他在曹操的兩次大厄中扭轉局面，解除了危急。
一次是濮陽之役，一次是宛城之役，而這兩次正是曹操除了赤壁之戰外，最狼狽
倉惶的兩次。而這兩次戰役中，第一場是典韋的初試啼聲，第二場已是絕命之戰
，不禁令人感嘆！

　　
濮陽之役，發生在興平元年（西元一九四年）。

         此役的起因：趁著曹操對徐州用兵之際，張邈與陳宮倒戈，迎接呂布入袞州
為牧，硬生生奪取曹操剛打下來的地盤，所引發的一場利益之爭。若是再推究，
則是值於張邈、陳宮對曹操的不滿。討董聯盟中，陳留太守張邈是曹操的上司，
曹操打敗黃巾，成為袞州牧，張邈反而成為部下。地位的改變在此季是家常便飯
，但是，曹操與袁紹的交往，不但引發了張邈的不安，戰勝後的驕矜殘暴，更引
起正直的陳宮不滿。

　　曹操一成為袞州牧，立即對徐州用兵，在泗水屠殺數萬人；相較之下，殺了
「譏議」過他幾句的名士邊讓，並屠其三族的暴行，似乎不足為奇了。陳宮忍無
可忍，採取了極端的抗議手段──背叛。袞州之叛的主導者可以說是陳宮，他首
先說動張邈，並策劃全局，袞州郡縣紛紛響應，只剩下荀彧的鄄、靳允的范，以
及棗祇的東阿三縣未叛。有賴荀彧與程昱守住三城，曹操回軍後才有據點，雖然
此時以曹操的眼光已看出呂布用兵無能，但是濮陽之役一交鋒，青州兵就被呂布
打得七零八落。

　　曹操趁夜偷襲呂布，卻在黎明之際被呂布困住，晨戰至午，不能取勝，反而
幾乎招架不住。曹操當機立斷，打算收兵，此時身為司馬的典韋首先應召，並擔
任殿後的危險工作。典韋以萬夫不當之勇，待敵軍正面相對之際，戟隨手出，「
所抵無不應聲倒者」。

　　此役使曹操發掘一員罕見的猛將，立即拜為都尉，置於左右。 這一場袞州爭
奪，以旱災告一段落。次年曹操再以三城為據點，總算戰勝了呂布，重收袞州。
　　

宛城之役，則是發生在建安二年（西元一九七年）。

　　這段時間，曹操的事業取得極大的進展，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挾天子以令
諸侯」。曹操迎接獻帝、遷都許、整頓朝政、延攬荀攸、郭嘉、平定汝南、屯
田許下……等等，都是在此時期。

　　當宛城守將張繡聽賈詡的建議，歸附曹操之時，曹操在宛城置酒高會，史
稱「太祖行酒，韋持大斧立後，刃徑尺，太祖所至之前，韋輒舉斧目之。竟酒，
繡及其將帥莫敢仰視。」

　　真不明白曹操何以驕矜如此？十餘日之後，張繡遂叛。能在十餘日之中逼
反剛剛歸降的將領，曹操在宛城的表現，想必比置酒高會時更過份，過份得令
張繡由厭惡轉為恐懼不安。我們由曹操竟大意得不作防備看來，這種推測是很
一致的，更不必說曹操還納張繡的嬸母為妾、暗算張繡等等劣跡了。曹操雖召
賢納士，禮遇降將，一旦驕傲，表現竟判若兩人，這種人格上的特色，頗具有
研究曹操的參考價值。

　　這次變生，曹操輕騎遁去，全賴典韋「戰於門中，賊不得入。」典韋獨力
牽制，以一長戟奮戰，終於寡不敵眾，力戰而死。史稱曹操「親自臨哭之」。

典韋，曹操最親信的國安人員

　　以一敵十的猛士，若典韋者，可以說罕見的死忠兼勇敢了。然與謀士相較下
，我們可以看出一種有趣的對比：謀士的忠誠度容易因主觀因素而變化，陳宮就
是個例子；但武將似乎較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與文人的理想、良心相對的，身為愛將的典韋並沒有是非上的負擔。他在濮
陽之役以功受封之後，在曹操身邊便扮演著重要的爪牙角色。宛城酒宴的舉斧怒
視，充份表現出他的職務內涵，典韋不會替曹操顧慮此種行為是否正確，是否潛
藏危機。奇異的是：這個時候，曹操的諫士謀士呢？都任憑曹操表現出驕態嗎？

         最大的可能有二，一是不敢勸諫，二是曹操不給他們以勸諫的機會。由於謀
士在理念上，有不為曹操所控制的一面，而易引起疑忌，從曹操一成功就疏遠謀
士看來，這種猜忌是肯定存在的。這種上下交相賊的心態，所出現的影響，甚至
使立下了無數功勞的荀彧，都死得不明不白。

　　
         若說曹操對智慧一流的謀士抱著又愛又恨的心理，那麼，對衝鋒陷陣的勇士
，就是完全的寵信並愛護了。這類型的部屬沒有被崇高而複雜的理想左右，要控
制他們，只要依付最簡單的忠貞觀念，並在物質上厚待即可。對典韋而言，兩次
戰役的是非是不存在的，效忠曹操就是天理。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武將不惜死的
心態。這種心態和義和團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軍事領導者最愛的，最能發揮戰術
上的立即優勢的，也莫過於這種披堅執銳之人。

　　
         然而，身為殺人爪牙，迎敵之先，陣無不前，注定也為人所殺。曇花一現的
典韋，雖然保護曹操渡過了最險的兩個關頭，自己的功業、對後世的貢獻，還是
不能與其他謀士、智將相比，以一世之雄，寵幸之盛，終究只是一個要被犧牲的
鷹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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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註：典韋使用武器為雙戢。

圖片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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