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來﹐李敖的人格﹐真的比另一人高出千萬倍﹐受人敬重肯定。李敖的表現﹐証明學術思想﹐比政治權勢﹐更有力量﹐去改變歷史。

對於要如何看待李敖在北京的演講呢﹖李敖說﹐中共認為是學術演講﹔而他自己說是『做買賣』﹐我以為兩者都不是。實際上他的演講﹐在美國人看﹐是標準的『公共關係』﹔換言之﹐是一種理念的宣傳或促銷。因此﹐他的講詞內容﹐就基本上﹐有『半套真理』﹐也有真正追求的實際訴求﹐混雜其內。

老朽的評論﹐根據上述的信念﹐用我對自由主義的瞭解﹐做分析推理。所以我首先﹐要能把純屬逗趣戲謔的部分去除﹐才能去蕪存精﹔再把『半套真理』與實際訴求二者﹐加以分辨區隔﹐這樣我們就能有李敖言論的精髓。

李敖說﹐在北大是討論『寬與鬆』﹐在清華則談『洋與土』。事實上﹐如以自由主義看﹐在北大﹐他是談抽象概念『言論自由』﹐既係抽象﹐便成為主觀認定範疇﹐有相當模糊的空間。在清華﹐他完全相反﹐提出世俗的具体作為『落實憲法』﹐模糊的空間﹐實際大減﹐也一針見血﹐猛擊中共﹐而中共更是啞吧吃黃蓮﹐但是人民則看到一道光芒﹐有了具体追尋的目標。

在北大﹐要求中共放寬言論自由尺度﹐這是世界上﹐對中共最常見的一般批評﹐李敖的要求﹐一點也不特殊。儘管表面上﹐李敖用語辛辣﹐但要有結果﹐卻仰賴中共政權的施捨﹐因此根本上﹐是一種消極的乞求。在清華﹐雖未放棄對執政者的期盼﹐李敖幾乎全部訴諸人民﹐盼知識份子﹐以認真的態度﹐務實追求中共履行憲法﹔這是依憲法為根據﹐對中共採『見票即付』的主動攻擊。

這篇清華講詞﹐涉及的層面蠻廣﹐如真的用純學術﹑純理論態度去處理﹐短短幾十分﹐只可能是漫談泛論﹐聽眾不會給予掌聲﹐反而十分安靜﹐蓋人人半昏半睡矣﹗

你不相信乎﹖好﹗我們現在做個測試﹔讓我們先來討論理論﹐李敖是否真的放棄自由主義﹖我們非先知道自由主義的基本理論不可。

自由主義﹐源生於英國﹐後衍出相當多流派。這個思想﹐也可從許多角度去看﹐初起本是政治哲學﹐隨後演生為經濟哲理﹑道德規範訴求﹑價值取向等層面的討論。

最原始傳統派的克蘭斯頓說﹐自由主義者﹐就是相信自由的人。這句話﹐中文翻譯﹐犯了解釋項與被解釋項﹐使用同一詞的邏輯錯誤﹐說了等於沒說。

自由主義者主張人本身﹐就是自然『處於完全自由的狀態』﹐能以所思﹐採取行動﹐不必仰賴他人旨意或藉口。提倡及偏好自由﹐是自由主義的基本原則。在政治哲學上﹐最核心的探討問題﹐是政治威權如何取得正當性﹐亦即法統性。

哈柏與盧騷儘管對政治体制主張不一樣﹐但是基本原始出發點﹐是完全同一個點﹕『人人自由﹐人人平等﹐對自由與平等設限﹐要有理由解釋。亦即人民與政府有約﹐有社會契約﹐要照約辦事。』此即權力契約說﹐認為政府的權力﹐來自人民與政府所簽訂的契約﹔這是自由主義的基本理念和原則。

饒爾斯認為正義的第一個原則﹐是『在相同体系下﹐人人有同樣最大化的平等權利。無任何人或組織﹐可干涉我的行動﹐非如此﹔即為不自由﹐人成奴隸。威脅迫害﹐就是在他人刻意干涉下﹐使人在其原本可行的範圍﹐不能依其意志而行。』

更積極的一派﹐如盧騷『民權總意』﹐或新黑格爾主義者﹐提出『真自由﹑真民意探求說』。認為只有人依其真正的意志去行動﹐才是真自由﹐如因受一時衝動﹐或無法控制的激情﹐而採取行為﹐仍然是不自由。美國憲法即依其理論打造的。

最晚近的新羅馬派﹐從馬基威利的『霸王術論』裡﹐找到對自由主義的新闡釋﹐指出﹕『與自由相反者﹐即為奴隸。因此要自由﹐就是不要生活在他人的奴役之下﹐亦即不受制於他人的武斷權力。理想的政府要確保﹐沒有政府本身或人民代表﹐對任何人民﹐擁有獨斷的權力﹔政府或人民代表的權力﹐要平均分配﹐使其難以擁有太多資源（不論是經濟的或其他的資源）﹐能對其他人或政府機構﹐行使獨斷的權力。』。

天理良心﹐是完美主觀派唯一核心﹔可是自由主義多元派﹐如柏林﹐認為這樣不夠﹐內在良心﹐也可再細分。所以人心一個整體﹐就又變成多元價值的角逐場（也就是國人所說『天人交戰』之意）。這些價值﹐包括內心舒爽﹑環境保護﹑經濟平等﹑社會正義﹑國家認同等等。

由於人的資源有限﹐不能全部都要﹐只好付出『機會成本』﹐選擇其中某些目的﹐忽略其他目的﹔而追求某一項目的﹐即可能隱含對另一個目的的不追求。但這個取捨﹐並不是對這些目的﹐加以對錯的選擇﹐也不是何者比較重要的問題﹐而是以務實態度﹐採取最大可行性。

好﹗講到這裡﹐老朽環看四週﹐不得了﹗整個講堂﹐只剩少數人陪著﹐有人仍有興趣﹐有人是不得不留在這應景。保証網友也一樣﹐早就點出﹐不再看下去了。所以李敖很聰明﹐他有技巧的吸住注意力﹐知道此行﹐不可能做純學術講授。但是各位如能陪老朽到此處﹐必定也能得出一個結論﹕

李敖說說而已﹐他從外到裡﹐從台北到北京﹐仍是如假包換的﹑一致一貫的死硬派自由主義者。

那麼李敖騙人﹐他說謊﹖這樣子的指責﹐也並非正確。他可是有補充﹐說明他放棄那一部分的東西吧﹖他放棄的是『虛無縹渺的，沒有很明確出現』的自由主義﹔亦即他沒說﹐他不要人類社會﹐曾實踐過的自由主義﹐例如『憲治精神』。可是他又何必一定要說『放棄』呢﹖又沒人拿槍逼他﹖

就是在這裡﹐只有李敖放棄自我﹐拋空一切『我執』﹐以『一切皆空』的空觀態度﹐像『莊周夢蝶』一般﹐『分身』到一個更高的境界裡﹔他才能很技巧的用『無我無私』的方式﹐將其看法訴求﹐轉移﹑投射到中共﹐展開針對共產主義的『天馬玄空』﹐赤裸裸的進行對馬克思主義的批判。

他緊接著說﹕『大家清楚看到，一個自由主義者﹐他很聰明的﹐放棄了自由主義，他不要自由主義，他要落實憲法，當憲法有的時候，自由主義沒有意義。同樣地，我們也可以看到，共產主義也是如此。我們必須說，為什麼要說不太講共產主義﹐而講初期的社會主義，因為共產主義﹐離我們的確遙遠，為什麼要說中國式的社會主義呢？因為社會主義是不夠的。』

李敖這句話﹐很表面就可以看出來﹐他指出共產主義的不切合實際﹐其實他所要表達的﹐還有更深的意涵﹐讓我們從其『真假說』﹐來看這層意思。

李敖在提到兩岸清華大學時﹐說了一些話﹐有人認為他在批評台灣清華。其實他所要表達的﹐是一個極重要的八字訣﹕『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他要人有正確的思想﹐不受外在表像所迷惑﹐不拘束自己﹐為任何符號或框架所限制。

話說當年﹐在東吳大一﹐讀政治學﹐政治學家仿效經濟學家﹐做完全競爭與獨家壟斷市場光譜線一般﹐也做了一個光譜線﹐對民主自由與專制獨裁國家﹐加以表列如下﹕

　　。

　　自由　瑞士　英國　　　美國　　　　　蘇聯　中共　　　　極權

當我初次看到這樣的光譜﹐真是震憾﹗我們高中﹐接受反共教育﹐老美與中共﹐是正義與邪惡的化身﹐我們民主陣營應該一百分﹐中共應該零分。怎麼老美學者﹐會做出這樣的評斷﹐中美雙方﹐只差約三十分呢﹖簡直荒謬至極﹗

但是現在﹐堅持自由主義的我﹐在美流浪近二十年﹐對美國政﹑法﹑經﹑社制度﹐有親身的瞭解﹐我不僅同意這樣的光譜分析﹐還認為這些美國學者﹐是多少有點『愛國裁判』之嫌呢﹖

以自由主義眼光看﹐比較現在的美國與中共。即使美國法治﹐仍略微超前﹐但有百分之九十三以上訟案﹐在庭外和解﹐又能追求出多少真正黑白﹑法律正義﹖以政治投票觀﹐美國投票率偏低﹐有些地方只有百分之二﹑三十﹐常常幾百票決定二億人﹑近千萬人的領導人﹐甚至得票多者還落選﹐這又能真正找到自由主義大師盧騷的『真民意』嗎﹖以經濟平等觀﹐則美國百分之五的人﹐擁有百分之九十財富﹐當然不如中共。再以經濟行為觀﹐中共還比美國更資本主義﹐美國還更偏向社會主義呢﹖總的來說﹐雙方分數﹐已在伯仲之間。

然而我們就是用兩個傳統符號﹕『民主自由』與『共產極權』﹐把他們劃成兩個極端﹐分得很清楚﹐貼上標簽﹐認為二者﹐絕然不同。但深究實際運作成果﹐兩者差別﹐有那麼大嗎﹖

我想﹐李敖是期望中共﹐能想通這一點。既然老鄧說﹐實驗是檢驗真理的標準﹐而實際的事實﹐是雙方差異﹐也不是想像中那樣大。共產主義的理想﹐根本無法體現﹐在現實世界﹐一再被中共修正﹐那又何必太堅持一個抽象名詞﹖如果馬克思主義﹐已不再有往日魅力﹐不再是三十年代知識份子的寵兒﹐失去『前進主流思想』的皇冠﹐反而今日全球﹐視之為落伍的『洪水猛獸』﹐高舉這樣的符號﹐又有什麼意義﹖李敖心中在說﹕還是像我李敖一樣做吧﹗放棄共產主義﹐把它丟入歷史垃圾中﹗

反過來﹐看看台灣﹔老朽一向不是影迷﹐認為影歌星﹐用身子多﹐用腦子極少﹐基本上﹐採孔子『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可是每次看到﹐台灣最近的『民主』發展﹐我總會想起成龍﹐他說『台灣的民主﹑選舉﹐是大笑話。』他怎會如此正確呢﹖

老朽曾是國民黨黨員﹐也還保留黨証﹐上面有『優秀黨員』戳印﹐那已是四十年的老東西﹔老朽可當寶貝﹐捨不得丟﹐留作紀念。我多情有義﹐自認屬泛藍（雖然無人理會）﹔但是我對國民黨相當失望﹐也是事實。我心目中的國民黨﹐是有理想的一群人﹐以國家興亡為重﹐堅持為人民服務的目標。這樣說﹐也太抽象啦﹗

具体言之﹐國民黨應挑起國父五權憲法的擔子﹐真正推動國父主張。革命至今近百年﹐有那位國民黨高官﹐偶而讀一下『三民主義十二講』﹖誰為此理念去想﹑去做﹖除了國父該吃冷豬肉時﹐誰會提到這些國民黨的基本主張﹐如李敖一般﹐時時提及自由主義呢﹖

放眼國民黨『滿朝文武』﹐儘是一些『察言觀色』求官之徒﹐有多少人是『審時度勢』做事之士﹖失卻奮鬥目標﹐沒有理想﹐今天的國民黨﹐已非林覺民那批有熱血的人﹐只是掛國民黨旗幟而已﹐心中那有國父思想與理想。

李敖提台灣與北京﹐各有一個清華﹔老朽在此﹐進一步提﹐兩岸仍各有一個國民黨。這個在台灣的國民黨﹐就政治理想言﹐與現在仍在北京的國民黨（革委會）﹐二者有什麼『真﹑假』差別﹖

有不少泛藍人士﹐熱衷於維持國民黨老店招牌﹐不顧真理與追求的目標﹐盡一切可能打擊老宋﹐我了解他們的心情﹐我也會儘量期待國民黨﹐回歸革命先烈陣營。但是為國家人民計﹐只有宋楚瑜﹐有理想﹐真做事﹐是我唯一的抉擇﹔我也不會顧慮那個表面的名詞﹑符號﹐為維護國民黨這個工具的存在﹐而喪失維繫中華民國茁長﹑人民安樂的目的。

事實上﹐我們真的能實現國父的理想﹐有必要﹑也希望﹑也有可能時﹐那一天大家把親民黨改回成國民黨﹐又何難之有﹖當年國父改了幾次黨名﹐你可知中華革命黨﹐也是國民黨﹖為了實現理想﹐國父能改﹐我們這些門徒就不能﹖

因為真正的自由主義者﹐就像李敖一般﹐雖然會很實務的﹐選擇工具與方式﹐但是對原則與目的﹐絕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