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病那年，才十九歲。 

看著她原本秀麗的臉龐時而蒼白、時而鐵青，即使幾天不吃不喝，依然力大無窮，她呆滯的眼神裡有著憤怒，她聲嘶力竭的狂喊嘶吼，引來附近三姑六婆門前的探頭探腦，與人後的竊竊私語。 

那天晚上接到學校教官的電話，她的父親急忙趕到校，才知道全校師生因為她的發病大鬧而提前下課，見到她在教官室裡指著教官一一點名咒罵，她的父親幾乎崩潰昏厥，帶回了最疼愛的女兒，全家人的生活，也從此掉進黑暗無底的痛苦深淵中。 

「一定是中邪了。」「會不會是被髒東西附身？」「快去求神拿符水。」親朋好友七嘴八舌。好好的一個女孩，怎麼突然就失了魂？她的母親慌了，聽說哪裡應驗，便去求神問卜，求回一堆符咒與香灰。 

但，再多的符咒都抵不過一顆安眠藥的效力，一次次哄騙她吞下藥片，屋子裡才有短暫的寧靜。這片刻的心理鬆懈，讓家人每每忍不住彼此抱頭痛哭，也唯有這樣的發洩，才有勇氣面對她醒來時，上演的另一場狂風暴雨。 

她那懂命理風水的姨丈，一天帶來一罐保特瓶，向她母親低聲說裡面裝的，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竟在封存骨灰罈中神秘沁滿的水，能鎮邪去煞，他找了好久才集滿一瓶。 

我看著那瓶據說是浸泡過骨灰的水，打了個冷顫，知道她絕對不肯喝下，於是在她面前，顫抖著手倒滿杯子，喝下一杯、兩杯……只希望也能哄騙她喝一點，若真有什麼妖魔鬼怪作亂，祈求老天，到此告一段落吧！ 

她喝下大半罐的骨灰水，依然瘋癲如常。她的家人終於覺醒，送她進了療養院，這才知道作亂的妖魔是：躁鬱症。 

這些苦難，一晃眼十多年都過去了。 

那天跟她相約逛街，經過飲料店，她堅持請我喝一杯飲料，看她因服藥而不停顫動的手，好不容易從小錢包裡撈出幾塊零錢，買了飲料，開心的遞給了我。 

走出狹窄的騎樓，陽光灑落下來。我瞇眼抬手遮住刺眼的陽光，一回頭，正好與她甜甜的笑容相對。 

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再黑暗的日子，終究是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