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住在日式平房裡，屋子後面有個花草扶疏的小院子。巷子裡的三姑六婆喜歡在午後搬了板凳來聊天嗑瓜子，享受半晌的悠閒。 

母親那個年代不興化妝品、保養品，有位嬸嬸介紹大家一位挽面的歐巴桑，說她功夫如何了得；從此以後，每個月總有一兩天，這位挽面歐巴桑會趁著巷子裡阿姨嬸嬸們來我家聚會的午後，帶著簡單的挽面工具，來替大家挽張清爽漂亮的臉。 

當時我的年紀小，實在看不出來挽面前後有什麼差別，但媽媽跟我說，挽面過後，臉上的汗毛都拔掉了，臉不但變得比較光滑，化妝上粉也容易。每次看那些被挽面的阿姨們挽面時總是閉起眼睛，看起來似乎很舒服的樣子，我實在忍不住好奇，有次便故意耍賴鬧脾氣，拗著要媽媽也讓我試試看。 

那挽面歐巴桑在一旁見我蠻橫不講理，把我一把抓過去，拿了白粉塊往我臉頰抹兩下，接著捻起棉線，一端咬在嘴裡，一端纏在手指上，手指一張一合，棉線竟在我臉上「咬」了兩口！這跟我想像的感覺竟然差了十萬八千里！我痛得連忙扶著臉，三步併作兩步驚恐地逃得老遠。 

從此之後，只要這挽面歐巴桑來家裡，我會自己抓一把瓜子，然後乖巧地坐在遠遠的牆角邊自個兒玩耍，再也不敢胡鬧了。 

幾年後，老家附近房子大量改建，左鄰右舍都搬走了，沒了老鄰居與小院子，這種一群女人坐在一起挽面的壯觀景象，從此也不復見了。 

八年前，跟老公訂婚前半個月，我陪公司一位要好的同事到行天宮去拜拜，經過廟前的地下道，發現裡面竟然有許多阿嬤級的歐巴桑，在那裡擺攤幫人挽面。我看著那些眼熟的挽面工具，一時心中溫馨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再加上媽媽以前說過挽面後上妝比較容易；雖然小時候那次挽面的經驗實在不太好，但為了半個月後的訂婚妝，愛漂亮的我竟然有點躍躍欲試。 

「啊！妳看，這裡可以挽面耶！」我試探性的跟同事說。 

「真的耶！」我看她好像也很有興趣的樣子。 

「我們一起試試看好不好？」我推推她，希望她先去試。 

「好啊！不過妳先試我才敢！」聽同事這麼說，我只好硬著頭皮，挑了其中一位長得慈眉善目的老阿嬤面前坐下來，希望這外表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阿嬤，挽面的動作也會溫柔一些。 

老阿嬤熱情的招呼著我們，接著替我圍上白圍巾，拿了髮箍把我額頭上的流海都推到頭頂上後，就開始了我從小看熟悉的動作：上粉… …「拔毛」。老阿嬤隨著棉線的張合，挽著髻的頭也跟著前後規律的搖擺。挽了半張臉後，臉上痛的感覺已經有點麻木，再加上來往路人的好奇眼光，我索性閉起眼睛，假裝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兩分鐘後，我突然聽見一陣「棄械逃命」的乒乓聲響，老阿嬤只丟下一句：「哩休但勒！」等我睜眼一看，哇！別看這些老阿嬤年紀大，跑起警察來，手腳敏捷的速度一點都不輸給年輕人。才短短幾秒鐘，竟然都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老阿嬤們為了躲警察而跑，但滿臉白粉、圍著圍巾，只挽了半張臉的我哪裡也跑不了。

我和其他三、四位同樣白著臉的顧客面面相覷，怕在光線不太好的地下道裡嚇到人，便很有默契的把椅子拿到牆角邊坐下，自動把臉轉向牆壁，背對著地下道裡的行人。坐在板凳上一動也不敢動的我們，心裡十分擔心著老阿嬤們這一躲，要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還好過不久警察走了，老阿嬤們又從四面八方談笑風生的出現，快速完成我的挽面之後，我也趕緊離開。 

結婚後這些年，我再也沒有在路上見過幫人挽面的婦人。這項傳統的美容技術，隨著這些老阿嬤的凋零，或許也會漸漸的走進歷史中。 

說著說著，我倒又開始懷念起小時候，婆婆媽媽們在我家小院子裡排隊挽面的那段時光了。                                                                                        

【2007.1.15    中國時報浮世繪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