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了，屋子裡開始有蚊子出沒。孩子們眼尖，總能立刻發現，趕緊呼喊大人們前來撲殺。 

開始發現自己有老花眼，就是這段時間。蚊子如果飛得遠，還能看見，不過一旦飛近我的眼前，反而就看不見了。 

「唉唷！馬麻，怎麼妳會看不見嘛！蚊子就飛在妳前面啊！」我第一次聽見女兒這麼說，心中一震，這可不是當年我曾取笑過父親的話嗎？ 

父親四十歲才生下我，小時候我們住在有個小院子的日式平房裡，夏天一到，家人屋裡屋外進出，總會帶進幾隻蚊子。父親疼愛孩子，會在晚上就寢之前，在屋子裡四處尋找蚊子的蹤影，就怕我們幼嫩的皮膚，給飛進屋裡的蚊子叮了。 

那年代還沒有方便的捕蚊拍，父親要孩子們幫忙尋找，在我們發現後，父親便立刻前來聚精會神的給蚊子致命的一拍；但是，父親老是有一半的機率打不到蚊子。當年的我總是想不透，蚊子明明就在父親的眼前，他怎麼會看不見、打不準，而讓蚊子在他面前飛走？ 

「爸爸，你怎麼搞的嘛！蚊子就在你前面啊！怎麼又讓它飛走了啦！」我跺著腳，除了滿心的懊惱，還忍不住提高嗓門抱怨父親。 

父親聽我這麼說，只是對我笑一笑，然後謹慎的戴起眼鏡，背著手，又認真的尋找蚊子去了。 

這麼一晃，都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我終於知道父親當年的感受。 

上個月，母親安排出國旅遊，行前打包行李，我提醒母親要記得攜帶眼鏡，母親如夢初醒，連忙把眼鏡裝進眼鏡盒裡，轉頭笑著跟我說：「還好妳提醒，要不出了門，遊山玩水卻什麼都看不清楚，那可就虧大了。」 

一輩子視力良好、沒有戴過眼鏡的我，其實很感謝老天爺，祂讓我在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有了輕微的老花眼，這樣小小的不便，卻讓我對於母親的關懷與照顧更為貼近，就因為能感同身受。 

或許，身體健康是種福氣；但並無大礙的身體微恙，有時或許是上天給的禮物，因為這將使自己更能體會長輩病痛的心境，給予他們更為細心的照料。 

如果，時光能回到三十年前那個夏天的夜晚，我好想收回當初說的那些話，我要輕輕的跟父親說：「爸爸，別急，我們一起慢慢找......那隻蚊子應該飛不遠的......」


《2006.7.11  中國時報浮世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