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個大家都很熟悉的小笑話（也是道有趣的邏輯分析題）：

在一列行駛於山區的火車上，有四人倆倆面對面的坐於卡座；他們分別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一位廿七、八歲愣頭青的外國人，一位卅五、六歲的本地男子，最後是一位約有五十六、七歲的中年婦人。火車一路行駛，女子靠窗與男子同排，外國人與中年婦人同排，四人各自兀坐，沒有什麽交談。

由於老式的列車上坡時車行速度較慢，經過某個隧道時，突然一個電力短路，整個車廂的燈霎時全熄。車内的一陣黑朦懞，讓人特別焦慮不安；隧道内的空氣污濁，大家也因爲枯坐的太久而累了，於是都有點疲睏的昏昏欲睡。

不經意間，在這四人的位置先傳來輕微的「波！」一聲，隔了一秒多，接著好亮的一聲「啪！」響徹車内，把大家都驚醒過來。

當火車出了隧道，大家都想要了解剛剛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只見那女子直直以雙眼盯視著外國人，並帶著一臉的慌亂與驚嚇；而對面的外國人支著雙手捂住左頰，一對愣愣的眼睛帶著疑慮瞧著面前這女子，面容滿是忿怒與受辱的樣子；旁座婦人則顯出滿臉的厭惡神情，微微的扭轉身子，帶著不敢相信的目光分別瞄眼隔鄰的兩人；而她對面的那本地男子卻仍是仰頭靠睡，看來他根本不知道車廂内發生過任何事。

年輕女子想：『哎喲！你這外國人怎麼連中年婦人也敢親，難怪會被她掌摑！』

中年婦人想：『活該！恁這阿兜仔居然想喫天鵝肉？啊，這個女孩真厲害，出手的那麽有勁，這阿兜仔臉上的掌印真夠！』

外國人暗怨：『我怎麽那麽倒霉，那女子被旁邊的人親了，她爲何要來掌我的嘴？咦？對面的那男子怎的那麼能睡，難道說不是他親的嗎？』

相關的三個人似乎都沒出嘴和出手，那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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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故事，在小説家的筆下，就顯得生動與曲折多了。

日昨翻看朱西寧先生的《將軍與我》（洪範書店，民65），内中有一篇〈第一號隧道〉，其中明顯的可以看出是與上述的老笑話出於同樣的結構。但妙的就在於小説家硬是能把這個簡短的故事拉出一個以被殖民的時代為背景，足足以20頁超過10000字的敍述，並將故事中的人、事、時、地、物交待的有條不紊；全文分別用各個相關人物的角度對整件故事娓娓道來——包括了場内人物的勾畫，場地佈景的鋪陳，事件主題的切入，與各人對此的反應。

小説家對火車的行進山洞的描述：

『隧道把長長的列車吐完，剩下空虛的洞，應該有一口黑牙齒的嘴巴，兜圓了，吐著不成形的煙圈兒。』

『火車這樣子子穿進穿出在隧道接連著隧道之間，倒像在尺八管子裏行駛，明一陣，暗一陣；暗一陣，又明一陣。』

對事件的直接表抒：

『在透黑透黑的等待裏，嘖——的一聲，屬於吸吮的、咂嘴的響聲。人們聽到，而且立刻知道那是一聲很響的親嘴。』

引入現場的主題人物：

『少女是被驚嚇了，發愣了許久。出於本能，她努力的把身體縮小，緊緊縮小在椅背和車壁的夾角裏。』

『少女注意到身旁的這個貪睡蟲，多令人納罕！瞧他睡得那麽醜呢！

然而她碰到了一些目光，使她忽然發現自己在附近一些人的眼裏不明不白了起來。』

『人們會以爲是我嗎？』

『現在她是急於要脫離這個被人誤會和似乎潛藏甚麽危機的地方。她提前的出來，站到車門跟前。』

如果我們多注意一下，小説家刻意只寫了現場四人中的三個人，可是卻不見對那位穿著鐵路員工制服的青年人整場心態的描寫。

那是爲什麽呢？

——難道說只因他在整個事件中都是歪頭靠睡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