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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15 07:33:00瀏覽156|回應0|推薦9 | |
秋風漸起,金葉紛飛。 那色彩如濃郁的咖啡,又似清香烏龍,在空間裡挑染出橘橙蕉黃的無限繽紛;每當從空中飄落,溫柔斜灑地面,葉片總被午後的陽光逆滲透,穿刺出片片耀眼晶亮,盼在一生終線前盡燃生命之火。 楓香總是情意綿綿詩意斑斑,不分天南地北皆可隨意炸出一片迷人風采。十幾二十公尺的高大巨人,巍然屹立剛勁挺拔;但,一旦迎風就如少男遇少女,數以萬計的葉片,沙沙作響如情歌奔放,讓剛陽之氣也水化溫柔。在秋風漸起的浪漫時節,天地間倘佯著紅黃橙紫,青春夏日漸淡,增添秋意迷人。 一九八三年九月,在海拔七百公尺的台中縣和平區大甲溪畔麗陽營區,楓香占據著綠色地平線上的半個世界,挺直腰桿為大地撐起了藍天。當風吹落葉揮灑如絮,草地上一個白粉線圈內,任由風飛雨斜,卻終日不見一片落葉。 「幹!沒有就是沒有,真正有鬼。」身高一百七十一公分的何昌勳,中等個子,虎背熊腰結實體壯,深褐褐的皮膚和黑瞳瞳的雙眼直盯正前方,像一隻向前凝望的小棕熊。 「你娘卡好,有夠好膽,說它有鬼。」李春成高何昌勳一個額頭,在一旁斜瞅何昌勳。 「大家攏在看,沒鬼怎會這樣?」何昌勳一頭霧水雙眼迷濛。 三五阿兵哥你一言我一語,閒站蹲踞在窄小山路上,斜望下方二三十公尺處的白圓圈。白粉劃出的圓圈直徑約二公尺,如同棒球場上小了一號的投手圈。 一小時前,訓二營士兵被值星官叫出公差,清掃營區通往爆材庫的山路。三五阿兵好似小學生大掃除,懶洋洋拖曳竹掃帚上山,一路哈啦散漫至爆材庫,再沿山路掃落下來。地上的落葉在竹掃帚揮舞下紛飛跳躍,映著粉塵金光,仿佛將金箔酒倒過來後由天而降的粉碎金沙。 掃帚小隊從爆材庫大門沿山路晃蕩而下,李春成勃然止步,目光直掃山路下方二三十公尺草地上白圓圈,皺眉狐疑。「實在有夠奇怪,為何白圓圈內不見楓葉,一片都沒有耶!」 「就是風吹嘛!不經世事,大驚小怪!」何昌勳將掃帚夾於兩腿間,從口袋抽出打火機點菸,起先只是無心隨意應付兩句,隨後透過口中小噴的雲霧續往下望去。「靠!圓圈裡真的沒半片楓葉。」 現場突起一陣風,四周十數顆楓香大樹上的黃褐乾葉又被刷啦啦刮下一大片,隨風四散飄落如雨;神奇的是,白圓圈外的草地早已落葉滿地,溷亂交雜;圈內草皮依然翠綠,不見半片落葉,如同通往童話王國鮮明的神祕洞穴幽靜入口,阿兵哥全皆凝望出神。 「真正奇怪,附近落葉灑得滿滿滿,那塊就是沒有。有夠邪門。」何昌轉頭看李春成,仰了仰下巴直指眼前下方,然後擠眉弄眼。「春成仔!扔個石頭過去怎樣?」何昌勳擠瞇著眼輕吐白煙。左右阿兵哥皆吃吃笑,嘿咻嘿咻慫恿唱和,盼著手榴彈王李春成。 一九八三年部隊中的手榴彈測驗場,如同現在的鉛球或標槍比賽場地,通常是在大操場上,在地上拉出一條簡單的線,或是放下幾塊紅磚,測驗者拿起重約六百公克的鐵質空心手榴彈,依自己需要的起跑距離選擇攻擊發起線,然後助跑幾步向前衝,在到達那條線之前將手中的空手榴彈使盡吃奶之力扔出去,測驗官再依據地上的距離標示線和布尺,測量出受測者所投擲出的距離。一般陸軍步兵要求二十五公尺及格,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李春成即使懶懶散散隨意扔,都能扔出六十多公尺;就算站在線前兩腳一前一後不離地,也能輕易讓手榴彈飛到五十公尺開外。 「幹!當作恁杯不敢?恁杯就扔給你看。」 李春成從地上拾起兩顆小石隨意往下扔,石頭落地跳滾兩三下全落圈外,被楊啟男譏:「手榴彈丟六十幾公尺,連這也丟不到……」 「不是丟不到,是不敢丟。」何昌勳繼續添油加火。 被激怒的李春成再掇數石,有的四分之一塊磚頭大,在手上掂了掂。「這個差不多,看恁杯表演給你們看……大家準備鼓掌……」說也奇怪,四五塊石頭扔出去的方向皆準,但力道大小不同,若非未至白圈就己止步,就是一直滑溜溜咕嚕嚕滾出了白圈。 「你娘卡好!真正有鬼。恁杯就沒在信……」李春成堅不信邪,再尋二三黑灰硬石,對其中一塊呸呸小吐兩口口水,好似來到手榴彈測驗場,如熊定地扭腰甩手,黑石在空中畫出一條幾何拋物線,像戰斧巡弋飛彈,咻──咚,正中圓心。 詭譎的是,前幾次落地石塊若非滾得太遠,呼攏攏出了圈,就是力道不足在進圈前輒然止步;但這一擲,大夥只聽到咚地一聲,石頭如同被地上超強的巨大磁鐵直接吸住,瞬間鎖死,跳也沒跳半下。 石塊終如願扔進了白圈,原本準備叫好的同袍全皆看傻眼,現場一片鴉雀無聲。自呱呱墜地吃奶長大至今從未見過什麼阿里不達死人骨頭扔至地上不會滾的;但眼前黑石只聽到咚地一聲,就像從正上方自由落體,被地上一隻看不見的手穩穩接住……那隻手正看著他們。 落地石塊沉甸砸定草地,砸進在場四人心頭正中央,每人皆聽見自己心中遽然震動的心跳,不是心律不整,根本就是心臟地震。只有一聲……咚地沉重一聲……好似石頭正和他們打招呼……嘿嘿嘿…… 嬉鬧現場霎時天地結冰啞口靜默。起鬨點火的何昌勳原想叫李春成「去圈裡將石頭撿出來」,但此時荒誕怪異情景讓他驟然急踩剎車,呆沉數秒。「好啦!好啦!收工!收工!」一夥人拖晃掃帚下山。 何昌勳和李春成同屬訓二營訓六連,在連寢室裡又睡上下舖,最是麻吉。 何昌勳慢步點菸,轉向一旁的李春成:「算你厲害!」話中有拉關係去緊張的味道。 「小顆代誌」。李春成習慣性擠出斜眼角的笑容,儘量讓自已看起來一副平常心。 九月中旬,午後斜灑的陽光穿透楓香樹上一天少過一天的乾枯葉片,將葉片拉向大地。在葉片落地時分,秋風伴落葉過走最後一程。在落地的最後剎那,風溫柔地安撫葉片落在白圈之前;或再揚起一陣,牽引葉片越過白圈淒然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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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連載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