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生猛抬頭，天啊，竟是那兩個十七，八歲常打他的乞丐。

這才叫冤家路窄！

這兩名乞丐一個名叫馮七，生得挺高，比一般人最少高出半個頭，再加上他特別的瘦，因此看去活像根會行走的竹竿。

其實他人不算太壞，只是反應很遲鈍又沒主見，凡事全都聽另一名乞丐的。

另一名乞丐叫馬虎，比他矮得多，且長得奇貌不揚。兩根眉毛連在一起，鼻子扁扁得像被馬車輾過。

他最大的特徵，還是右邊嘴角上那棵豌豆般大的痣，那棵痣長得極不妥當，像是生來就註定要一輩子當乞丐。

兩個乞丐不時在藍生面前晃啊晃地，尤其那名嘴角有棵痣的，他臉上總露著一副邪惡且猥瑣的獰笑。

藍生曾經看人用捕鼠籠抓到一隻小老鼠。

幾個頑皮的小孩提著籠子東晃西晃，先教老鼠在籠子裡驚慌地胡亂掙扎，然後小孩一會把籠子浸在水溝中，一會又生火來烤牠。小老鼠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牠叫得越大聲，小孩們越興奮。

現在，他感覺自己就像是那隻籠裡的老鼠，關在那兒等著人來任意地折磨、宰割。

藍生感到一种強烈的恐懼盤旋在心中，並不只是對那兩個乞丐的恐懼。那是一種沒有希望，沒有期待，沒有自由的恐懼。

當乞丐再怎麼苦，城隍廟裡總還有一間避難所。填飽了肚子，跑到後山隔離人群，一個人躺在松樹下，享受山林溪水的靜穆與安詳…。

這些全沒了，最令他沮喪的還是，他再也看不到姊姊了。

他整整期盼了一個多月

牢房裡本來就黑，黑到幾乎分不清白天還是晚上。

這間牢房裡關的全是竊賊，除了藍生身旁那個穿著一身灰色長袍，四十幾歲略胖的中年人外，其餘全都是乞丐， 而且除了藍生，他們全都是乞丐幫的。

窗外遠遠傅來打更聲，三更了，藍生在半夢半醒間…人還徘徊在夢中潺潺的小溪旁，眷戀在母親的回憶中…，突然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廟的大殿裡。

〖啊是姊姊，她怎麼來了？ 不是說六月嗎？ 現在才四月，不對不對現在已經六月了！〗

藍生在夢境中欲拔腿飛奔，深怕見不着姊姊。無奈雙腿卻軟綿綿地不聽使喚，不但跑不動，連走也走不了。

他心裡焦急不己，怕姊姊走了…，

這時他醒了，他聽到令人不安的動靜。

有人走近他，不止一個人，他幾乎還來不及睜開眼睛，他的嘴已被人摀住，那是隻發著惡臭的手。

然後他開始被人一陣踢打，獄卒聽到了動靜，輕咳了一聲。他正躺在椅子上睡覺也懶得起來看。

年輕乞丐又在藍生背後狠狠踢了一腳後，他們便收手。

這是藍生在牢裡過的第一天，悲慘的日子他不怕，他怕的是這種沒有期待的日子。

現在他只能指望州官趕緊判決，還他清白與自由。

「小王八羔子，」那長著痣的乞丐遠遠地對藍生道「你可知道老子我為何那麼討厭你？」

藍生始終沈默，沒回他。

「告訴你，就因你當了乞丐，臉上還是那股傲氣。」

「你驕傲啥屁？乞丐就是乞丐，上輩子缺了德這輩子當乞丐，大家都一般有啥好驕傲的。」

「你不加入丐幫還不是進來了？看見你那鳥臉老子就有氣。」

說也奇怪，本來悲傷欲絕的藍生聽了他這番話後，頓時心中好受多了。馬虎提醒了他，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將來會有一番作為。

老天不會教他一輩子當乞丐的，他也不會一直被關在監牢裡。不然，不然也不會讓他遇見姊姊，像仙女一樣美麗的姊姊。

漫長的夜才開始，藍生的腰和背疼得要命。但他從頭到尾沒有啍一聲，他不要像那隻吱吱喳喳叫的老鼠，大限來時驚慌地哀號乞憐。

他把沈默當做是最勇敢的抵抗，他決心默默地承受一切，直到有一天他有能力反抗為止。

他將手緩緩地伸進衣袋裡，撫摸著姊姊送他的絲絹，神奇的絲絹立即撫平了他的傷痛，讓他不安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不過他不敢將它拿出來，他得很小心地把它藏好，因為那是他現在所唯一擁有的東西。

第二天中午，終於等到吃飯。

獄卒叫著他的名字，交給他一個生了鏽的鐵碗。

「好好地看著，弄丟了就沒飯吃。」

不久幾個雜役端來一鍋飯，從前面牢房開始打飯，一人一碗，不多不少。

藍生平常討了銅板，大多是買饅頭、包子或是高糧作的窩窩頭來填飽肚子，他很少吃米飯。

終於輪到他們這間，每個人排排站立，双手捧著碗伸出鐵欄，這模樣比乞丐更像乞丐。

飯八成乾兩成稀，以大米(糙米)為主，另還添加了玉米、小米、高糧，還有不少的…小碎石。

如果吃得太急，一不小心會把牙咬斷。

藍生排最後一個，雜役使勁在鍋底剮，只剮了半碗。

「你個兒小，今天少吃一點」雜役對藍生說 。

鍋底除了一股嗆喉的焦胡味，大小石子還特別多。

要不是藍生當過三年的乞丐，這碗飯還真難下嚥。

就這樣，藍生在牢裡一待就是半個月，除了每天那頓吃不飽餓不死的雜糧，三天兩頭還得挨頓打。

他想念母親，他知道母親一定相信他不會當賊的。他也想著姊姊，總趁夜深人靜時，輕撫著那條絲絹。

他幻想著官老爺很快就會查明真相，並把他放出去，能讓他再見到姊姊一面。

從小至今，他只求過老天一次，就是求老天保佑讓父母能平安的回來。但這個要求似乎太奢侈，老天沒捨得給。

現在他又祈禱，希望能平安出獄並再見姊姊一面，只要還能見她一面，藍生別無所求。

藍生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那麼想見她，那種強烈的欲望，就如當年想再見母親一面一般。

獄中常有人被打，但獄卒一向不管這事，尤其是乞丐的事。只要人還活著，還能吃飯他們就裝著沒瞧見。

「活該，誰教你當乞丐又當賊 ！」

藍生一向不怕凶惡之人，他只怕沒理可講的人，就像乞丐幫這些人。

不久判決下來，藍生要在牢裡關兩年，同其他的乞丐，下月起白天還要做苦工。

藍生訝異，州官連審都未審，便依那日在牢房劃的押判了下來。

他流淌著絕望無助的淚水，不知這兩年要如何熬過。

這天，藍生因中午不願將自己碗裡的飯分給馬虎，晚上又被馬虎和馮七毒打了一頓。

他仍然沒哭，沒有哀嚎，只是身上疼痛萬分，夜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這時那身著灰袍的中年漢子靠近他，輕聲對他道「我教你練氣功，你照著我說的方式呼吸、運氣，讓氣在你體內運行，如此會好睡些，傷處亦會復元得快些。」

這灰袍大漢雖極少開口說話，但藍生知道他當是個好人，每次藍生被打，他都會露著同情的眼神。

藍生輕聲向他道謝，並依照他所說的運起氣來，運了近半個時辰，疼痛並未見減輕，但藍生卻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十幾天過去，馮七和馬虎知道藍生每晚偷偷地練氣功後，更是變本加厲，幾乎每隔一晚便趁藍生熟睡時合力打他。

這天夜裡，兩人發現藍生在練氣功，又合力打得精疲力盡，藍生更是體無完膚，好幾處都淌著血…

灰袍大叔靠近他道「是我害了你，沒想到此二人這般沒有人性…」

「看來你是無法在此待滿兩年，我下月便要移監去大都，平日不能出手助你，否則我走後你會更慘。」

「當下我有一計，若成，可讓你脫逃出獄，不知你敢試否？」

藍生一聽逃獄直覺想要婉拒，因為逃獄被抓後，不但要重罰，這輩子恐怕都要送去做苦工，永無翻身之日。

但旋即他又思量道，逃出去還有一線生機，倘若待在此處，恐怕遲早要被他二人打死。因此他下了決心，只要灰袍大叔的計畫可行，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機會，他也要冒死一試。

「你若能逃出去，千萬不可再出現於街頭，城西北五里處有個道觀，是我一劉姓道友主持，你去尋他，就說是我請他暫時讓你住在那，至於他是否願收你為徒，就要看你的八字是否夠輕…」

藍生只聽人說過八字重的人命大福大，卻從未聽過收徒卻要八字輕的。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那道兄以捉鬼驅魂為業，遠近馳名，要捉鬼須得八字輕，最好在三兩以下，做完法事方才看得見鬼。」

藍生「喔」了聲，這等事還是他第一次聽說，也不知自己八字輕還是重，想來他如此命薄多桀，八字必定其輕無比。

想到那劉道長若肯收他為徒，從此可不必再做乞丐，心中不免又燃起了希望。

對藍生而言，能自由，不必每晚擔心會被人毒打，能有個溫飽的居所，是多麼奢侈的期望！

「不知大叔如何稱呼？」藍生問

「你與劉道長說是南陽的張居士，他便知。」

兩天後的晚上，馮七和馬虎果然又動手打起藍生，這會藍生沒有再逆來順受，他居然出手反抗。

他力小個兒又矮，即是反抗又能奈何？

馬虎反而更是怒不可遏，出手較往常更狠了許多。

誰知藍生決定拼命似的，緊抱著馬虎的頭，便狠狠地朝他耳朵咬去。

馬虎慘叫一聲，死命掙扎並不斷猛揮重拳，企圖掙脫藍生。但藍生鐵了心，就是不肯放鬆開緊閉的牙關。

眼看馬虎的大半個耳垂，硬是活生生地被藍生咬斷。

藍生滿口鮮血，嘴裡還啣著馬虎的斷耳，甚是恐怖。

接下來自然是馮七與馬虎的一陣猛烈的痛毆。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這時灰袍大叔大聲地嚷著。

兩名獄卒早被吵醒，本還懶得管，但聽得人死了，這可麻煩，於是便同前來查看。

馮七和馬虎這才停手，將藍生推倒在地。

但藍生卻一動一不動，灰袍大叔立即來探藍生鼻息。

「沒氣了，沒氣了，打死人了。」他嚷道

獄卒在牢外看了半晌，藍生依然側身躺在那，不但身子沒動靜，連呼吸也沒有。

其中一名較瘦的獄卒提議明早再處理，兩人正商議著，這時有乞丐道「先把他抬到外邊，這死相怪嚇人的。」

灰袍大叔道「抬到屋外最好，萬一傳染了瘟疫可不妙。」

這句話才是獄卒擔心的，另一名稍胖的獄卒去取了兩副腳鐐扔進牢中，要馮七與馬虎銬上。

馬虎本不願去抬屍體，他血仍未止，直摀著耳朵喊痛。

那稍胖的獄卒知道人是他打死的，原本就看他不順眼，硬是要他去抬。

「打死了人，明起你二人還有好日子過？」獄卒狠狠地向他二人道

待確定二人腳鐐銬緊，獄卒便打開牢門要二人將藍生抬到屋外一間材房裡。

這兩名獄卒平日作威作福，但膽子卻不大，不但不敢抬屍體，連簡單的驗驗屍也不敢。

馮七與馬虎將屍體緩緩抬出牢房，那較瘦的獄卒隨二人往材房走去。

約莫一刻，三人便折回。

「房門可鎖緊了？」那稍胖的獄卒問

「鎖得緊了」那較瘦的獄卒道

那稍胖的獄卒指著馮七道「把地上的血擦乾淨，等明朝再收拾你二人。」

藍生預先含著灰袍大叔給的一粒藥丸，待他將藥丸吞下後，才死命的去咬馮七的耳朵，然後沒多久藥效發作，他便漸漸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