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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04 11:14:01瀏覽193|回應0|推薦2 | |
小女孩掀開布帷往裡瞧了眼,輕蹙蛾眉道「裡面有一股雜味,而且塞了這麼多東西…,你親戚沒成家嗎?怎不收容你?」 「他有三個子女要養…,其實有地方睡覺就很好了。」 「你為何不加入乞丐幫,這樣不就沒人欺侮你?」 「我寧願餓死也不會加入他們」小乞丐激動的說 「為什麼?」 「加入他們就得全聽他們的,討了錢要全交出去,沒討到一樣不給飯吃,而且他們還教人偷東西…。」 小女孩聽了搖頭道「這天下不太平,連做乞丐也這樣難!」 沈默了半晌,小乞丐問道「妳應是從大都來的?看妳哭得那麼傷心,是親人過世嗎?」 「嗯,我母親上月往生了。」 「既是住大都,為何來此祭拜?」 「我母親是在這裡生的,她雖葬在大都,但要我來此焚香跪拜城隍爺。」 「妳父親為何沒來?妳沒有兄弟姊妹嗎?」 小女孩搖頭,眸光凝視著布帷上的羅漢,她緩緩說道「她只要我一人來」她說著眼眶又紅了。 小女孩說完又回到菩薩前跪拜了一會,(小乞丐也跪著向城隍爺磕頭)然後起身說「我該走了」她從衣裡拿出一個錦囊,從錦囊裡掏出一大串銅錢。 「這個給你,這些錢夠你過幾個月,你要藏好。身上最多只帶一個,避開那些乞丐,不要被他們知道你有錢。買東西時要先給人看錢,你還太小,不然這錢可以做個小生意。能一天不做乞丐就最好一天不做,人窮不打緊,但不要叫人瞧不起!」 小女孩一口氣把話說完,並拉著他的手把錢交給他。 小乞丐從沒見過這麼多錢,一時也不敢收。 「快收下,」女孩對他說「我平常不用錢的。」 小乞丐連聲答謝,把錢收下。 小女孩見他半天沒搭腔,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我姓藍,單名一個生字,今年八歲,數虎,妳呢?」 「姊姊屬牛,比你大一歲。」女孩道 藍生又問道「外面那道長也是大都來的麼?他好似會法術一般。」 小女孩側頭,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帶著微微笑意說「沒錯,他不是普通的道士,他真的會法術!」 她說完從兜裡拿出了條手絹道「這給你,等會出去把臉上的血擦乾,你先走,走遠一點,他們知道有人在和我說話,等會會來搜查一番。」 「他們知道?」藍生驚訝道「那他們為何不進來?」 「我沒喚,他們不會進來的。」 「我還能再見到妳嗎?可不可以叫妳姊姊?」 「當然可以,下個月,最遲六月,我還會來,能不能再見到就說不準。如果見不着你, 我會把一個錦囊藏在神壇下…。」 「謝謝姊姊,不用再給我錢,這些錢夠我用半年了,能和姊姊說說話我就很高興,己經好久沒和人說這麼多話了。」 小女孩把手絹交給他,她抬頭看著莊嚴慈悲的菩薩,又凝眸望著眼前這個身世淒楚的乞丐,幽幽說道「我也是!」 藍生立即轉身回儲物室,把錢藏在屋頂樑間的夾縫裡,他依照小女孩說的,只留了一個在身上。 臨走,他掀開布帷,看著兩手合十端立在菩薩面前的《姊姊》,此刻他心中夾雜著既快樂又悲傷的複雜情緒。 爬出窗,吊上榕樹,依來路半爬半走地,最後跳落在廟外的西側。 他先跑到街角買了三個大肉包,將近兩天都沒吃東西,肚子都餓扁了。 他把找的錢放好,邊跑邊吃,才一下子,三個肉包就被他囫圇吞進肚裡。 他加快步伐,快速跑離街道,跑了半里多,穿過了一整片的莊稼,時逢夏末,小麥收割不久,田裡種得是黃黃嫩綠的玉米幼苗。 放慢步履,藍生爬上蔥綠一片的山坡,熱情的野花開著滿地,陣陣花香流潄在微風裡,教人心頭好不舒暢。 藍生越走越慢,爬過山頭,他停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傾聽,聽山演奏他的寂靜,他好喜歡這種寂靜,就像是夜裡行走的月亮,即使打翻了一潭的雲,也不留下任何聲音。 他席地而坐,背靠在一棵松樹上,記得很小的時侯,父親在田裡忙,母親總會牽著自己的手爬上山坡,就在這棵松樹下,母親教他仔細聆聽,聽不遠處那條小溪潺潺的流水聲。 母親總是含著溫柔滿足的笑意看著自已,看著山下的父親… 偶爾,母親會帶他穿過一大片相思樹林,來到小溪前,小溪的水永遠流個不停,也永遠那麼潔淨涼沁。 「娘,溪水流到哪裡去?」他總喜歡問這問題,因為母親的答案總和別人不一樣。 「溪水哪裡也不肯去,他一直流,一直流,流進我們的血中,流進我們的心裡。」 藍生穿過相思林,走到溪邊,他脫光衣服,涉入淺溪中,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個乾淨。頭、臉上的血洗淨了,但傷口卻依然隱隱作痛。 藍生走回岸上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從衣袋拿出那條絲絹,潔淨的絲絹沾了他一滴濃瀖的血。 細看之下才發現,這絲絹左上角繡了一束粉紅色的桃花,還有個《雙》字。 這桃花繡得極好,栩栩如生像畫的,又比畫的看來更生動幾許。 今天是個令他永遠難忘的日子,挨了兩天餓,討飯也沒討到還被人追打了幾條街,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這姊姊的出現解救了他。 雖然只是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女孩,不過她卻有雙和母親般慈祥的眼神,和一張如仙女一樣美麗的臉龐。 但藍生知道她不是仙女,因為仙女不該會有和自己一樣的悲傷。 這條絲絹上有她的淚和自己的血,他將絲絹輕偎在臉頰上,柔軟的絲絹像溪水,更像母親溫暖的手,撫慰著他的傷痛和寂寞。 在這樣的亂世,對一個不知能否活過明天,孤苦無依的八歲小乞丐而言,這一點點的慰藉是多麼的奢侈! 藍生有了錢,也跟來了從未遇過的煩惱,小女孩給他的《至正通寶》銅幣,一個就可以買二十個饅頭加十二個肉包。 他盤算著,十二個銅板最少可以讓他近半年不必討飯。 問題是,每次他零錢用完,拿著一兩重的銅板買饅頭時,總會招人懷疑甚至盤問。 大家都知道他是乞丐,沒有人會給乞丐這麼貴重的銅板,一個、兩個、三個之後, 懷疑的眼光便越來越鮮明。 他有一個多月沒討飯了,每天早上他買了一天所需的兩個饅頭和兩個肉包後便往山上走。 他可以在松樹旁,在溪邊待一整天。渴了就喝溪水,有時晚上甚至就睡在相思林裡。 他每天都會把絲絹拿出來看好幾次,他想念父母親,也想念姊姊。 這天地間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人,還有他無盡的思念。 一個月後,他開始常流連在城隍廟附近。 這一個月,期待逐漸變成了等待,期待是甜美的,它浮華又虛幻,如織夢般令人耽溺。 因為有時間在保護,它不會在你眼前幻滅。但等待卻不同,此刻時間變成了障礙,變成了焦慮,變成了可能會戮破夢想的劊子手。 藍生每天睡前,都希望明天能遇見姊姊。 雖然他的希望每天都落空 但他每晚卻仍懷抱著希望。 三年來,他過著沒有希望的日子,他每天行乞,躲避那些外來的乞丐幫,想法子讓自己活著。 他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麼辛苦的活著,或許只因為他答應母親…。 而現在,他卻有了希望,他用姊姊給他的錢去買東西,他覺得自己不再被人鄙視, 他甚至覺得自己不再是個乞丐,而是一個和老闆與夥計一樣的人。 他知道錢總有一天會用完,行乞度日的日子還會再來,在自己沒有長大前,能一天不當乞丐,就一天不當乞丐。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姊姊始終沒有出現,藍生每天都會趴在神龕下摸索半天,看看有沒留下任何東西。 這天早上,藍生拿出一個銅板去買包子,不料,錢剛掏出來,就進來二個面目凶惡的官差。 「你的錢是哪來的?」其中一個問 「討來的」藍生強作鎮定,他看著老闆刻意迴避的眼神,心知一定是他報的官。 「討來的?誰這麼好心?說,是在哪裡?跟誰討的?」那一名官差又問 「是大都來的姊姊,在城隍廟裡她給我的。」 「聽你胡說」那官差大喝了一聲,臉上青筋暴露。 「什麼時候討的?他總共給你幾個銅板?我看你一定是偷來的。」他欺近藍生,右手緊握著一根又黑又粗的棍棒。 最近乞丐偷搶財物的案子甚多,官差們也無暇細辦,反正見到行跡可疑的,不是送進牢房,就是毒打一頓。 「不是偷的」藍生激動地大聲道「她共來過三次,每次都會給我一、二個銅板,總共給了我五個,這是最後一個了。」藍生不敢說實話,否則剩下的銅板肯定會被《充公》。 「聽你的鬼話」那官差顯得一臉不耐煩,他回頭對另一名官差說「 先帶回去,不怕他不招。」 另一名官差年紀很輕,只有十七、八歲,看樣子像是新當職的。 他對這名比他大十幾歲的老官差很是敬重,他立刻走向前,一把抓住藍生的手臂就往外拖。 藍生個兒小,手臂又細,被他緊緊箝住又痛又難受,只得乖乖地隨他走。 他們走過大街,街上的人指指點點地看著熱鬧。 「又是乞丐偷東西啊?」 「這些乞丐也太不像話了」 「全都該關起來」 兩個賣菜的大嬸,妳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她們咬著牙認定了藍生是個賊。 「我沒偷東西」藍生狂叫著「我沒偷東西」 「你給老子我安靜點」那年輕官差大喝道,他拿出棍棒往藍生身上狠狠一抽。 藍生猛力閃避,幸好只削到屁股,不然這一棍肯定要被打趴。 穿過市集,又走過兩絛街,才走到專關犯人的地方,其實就在衙門的後方,只是此地戒備森嚴,平常百姓不得接近。 藍生像隻小狗似的,被兩名公差拎了進去,屋裡甚是陰暗,只點了盞油燈。 一股腐爛的霉味,夾雜著油燈的惡臭迅速向他撲來。 口供是那名年長的官差唸的,管牢房的獄卒一字一字的照著抄,最後兩人合力強押著藍生畫押。 「我沒有偷東西」藍生叫著,他流淚了。 他感到好無助,一股強烈的焦慮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已就要失去了什麼,這令他驚惶不已。 到直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當乞丐不是最糟的,這世上還有比做乞丐更令人難以承受的事。 「現在街上都看不到乞丐了」那名年長的官差對獄卒說。 「乞丐看到我們老遠就躲開了」年輕官差得意地說 「這陣子抓來了不少,可聽說官衙還有兩件較大竊案未破。」獄卒說 「那還不容易?」年長的官差說「找幾個獐頭鼠目的,先毒打一頓,再逼了供詞,晝了押不就破了案?」 藍生聽他這麼說心頭一陣子的涼,原來官府是這樣辦案的,看來自已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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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