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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濃】第九章- 絢爛
2008/10/06 00:51:05瀏覽236|回應0|推薦2
第九章 絢爛


  
    我本是深秋裡一只即將飛舞的紅葉;
    我的永恆是絢爛而非永生 !
    


  天還沒亮,吳如松和小聆幾乎同時醒來,事實上他們也幾乎徹夜未眠。

  「這裡的早上很涼」吳如松說,他仍躺在床上。

  「我喜歡這種早上,讓人有點不捨,有些惓戀。」

  「妳也有惓戀?」吳如松問。
  「你沒有?」小聆反問。

  然後他們換來好久的沉默,好久好久,就好像夜始終沉靜,他們不曾醒來過一樣。


       *  *  *  *  *


  天剛亮,林佑麟爬起來上廁所,當他回到床上時,他發現他的枕邊人正一個人獨自流著淚水。

  「妳是怎麼了?昨晚究竟發生什麼事?問妳也不說。」

  「林佑麟」她一向這樣叫他「我長得平凡,又不溫柔,就像我媽一樣…」
  「我本來期待一個溫暖的家,做個賢妻良母…誰知你,才結婚一年,你就讓我心碎,讓我死了心。」

  「對不起!」他說「我說過我不會再讓妳難過的!」

  「江山易改…我該責怪誰呢?是我自己的選擇!」

  「不要再胡思亂想,早上我約了張董,我們要說服他,要反擊!」

  劉小姐擦乾淚水下了床,在他額頭上輕吻了一下。
  他驚訝的看著她,滿是疑惑和心虛。

  「我已經跟秋月和解了!」她平靜的說「你再睡一下,我做早餐給你吃。」


       *  *  *  *  *


  「不要回頭,我換衣服。」小聆說。

  吳如松沒回頭,他卻清楚的聽得到她換衣服的聲音。
  他不敢順著聲音想下去,他覺得會對不起秋月…。

  他們收拾好行李,在旅館附近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便攔了計乘車直奔宜昌的大通碼頭。

  船已經遠遠的候在江中,但他們要等的人卻遲遲未到。從上計程車起,小聆最少打了五通電話,但都沒回應。

  直到船的氣笛聲大作,吳如松心中萬分的焦急,但小聆臉上卻始終保持著平靜,就像這江中的水。

  幸好旅行社的人此刻終於匆匆出現在他們眼前。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道歉,不用解釋,光看她的一頭亂髮,吳如松就知道她是睡過頭了。

  她帶他們走過鋪設在江面上的鐵皮便道,踏進船艙。

  整艘船都在等他們三個人,……應該是他們兩個,因為她並不跟他們去。

  她在櫃檯和服務員交涉了一會,然後,她給了他們房間鑰匙,小聆給了她錢。

  她晚到沒時間陪他們去看房間,被船長請下了船。

  臨走她仍歉疚著,『對不起,對不起。』

  小聆自始至終都沒責備她,她輕撫著她的亂髮,對她說『這是你選擇的工作,要努力把它做好!』小聆溫柔的就像個母親,教她的眼眶都紅了。

  吳如松實在無法把眼前的小聆,和一個星期前,那個露著淺淺不懷好意的笑容,說翻臉就翻臉的女孩聯想在一起。

  他們找到了〔401〕號房,最頂層,靠近機房的那間。

  房間只有台灣坪不到三坪的大小,兩張單人床,一張桌子,一張兩人座的小沙發,裡面還有一間擁擠的盥洗室。

  「這是最高級的一等艙了,我只知道是兩個人一間,不知道是我們兩個!又要委屈你了。」小聆無奈又詭譎的笑著說。

  吳如松從在碼頭起就保持著沉默,他一直在觀察她,他感覺觀察她,就像是在聆聽一支美麗動人的曲子。

  這支優美的曲目,不知是出自那個大師之手,雖然像是第一次聽,但那旋律卻又一點也不陌生。

  她絕對是浪漫派的,有著強烈的個人風格,又有點印象主義,像《德布西》的【棕髮少女】那樣的扣人心弦。

  她也絕對不像《愛麗絲》或《羅絲瑪林》那樣,只活在音樂裡,她是這樣活生生地在他的眼前,深刻的盤踞在他的印象裡。

  「離午餐還有三個小時,我們來玩什麼?」小聆坐在她的床上,帶著狡詰的眼神問。

  吳如松和她面對著面,他很想出去看風景,看長江,但他卻更想和她獨處,不論是做什麼。

  「妳又想賭什麼?」吳如松問。

   小聆笑意轉濃「你不敢?」

  「不需要使用激將法,妳知道我會跟妳賭的!」吳如松帶著幾分的無奈說,雖然他不知小聆要賭什麼,但看來自己也沒什麼好輸的。

  「如果你贏了,要什麼都行!」小聆說。

  聽到這句話,吳如松知道自己是輸定了。

  「好吧,到底妳想要什麼,不如直接說比較快,何必賭?」
  「無功不受祿。」小聆說。

  「不如我們交換條件,各取所需?」吳如松問。

  小聆想了一下說「那妳得先說出你想要的。」
  「回答我三個問題。」吳如松毫不考慮。

  「我們還是來賭吧。」

  吳如松知道小聆顯然不願讓他瞭解自己,為什麼一定要等三峽遊完後她才肯說?

  「妳想要什麼?」吳如松問。
  「幫我畫張畫」

  吳如松猶豫了好久,事實上,他最不願給她的就是這張畫了,那幾乎是他唯一擁有的財寶。

  「畫張畫而已,想那麼久幹什麼?畫不像又不怪你。」小聆當然有理由懷疑。

  「妳不懂的,」吳如松說「我不隨便幫人畫的!」

  小聆還真的不懂,「那你開個價,還是你想要什麼?」

  吳如松當然知道小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好吧,一幅畫賭三個問題。」

  他無奈的說「怎麼賭?妳有帶骰子來?」

  「用骰子賭,你一定不會甘心。」小聆說。


  吳如松沉默,心想『賭別的就未必輸妳!』


  「我們賭一件事情」小聆說。

  「什麼事?」吳如松好奇心被挑起。

  「賭我是不是林秋紅。」

  吳如松只考慮了一秒鐘就跟她賭了。

  「我不是,」小聆說「你輸了。」

  「怎麼證明?」吳如松當然不服。

  小聆從皮包裡拿出一張身份證,移到吳如松眼前。

  「林曉聆,…」小聆只給吳如松看姓名和照片,其他的用手遮住,然後便把身份證收起來。

  吳如松仍然不服「妳改了名還是假證件?」

  「總之我不是林秋紅。」

  「我不信」吳如松很堅持。

  「隨你便!」小聆自然是生氣了,她躺下來,拉下被,背對著吳如松說「我要休息,你請便吧。」

  吳如松身體後移,縮腿坐在床上,他背靠著冰冷的牆,靜靜地看著她。
  她的呼吸漸均勻,而她的背影和昨天在黃鶴樓一樣,顯得有些憔悴。

  不知過了多久,廣播響了,葛州壩到了,船要過閘門,請大家去看入閘。

  「妳想去嗎?」吳如松問。

  小聆沒有回答。

  吳如松起身,對她說「我去看船過閘門,妳不去的話最好將門反鎖,要出去時不要忘了帶鑰匙。」

  吳如松等了她三分鐘,看她仍沒反應,只好一個人落寞的走出船艙。

  四樓是機房,遊客止步,吳如松轉到三樓。
  三樓已聚集了好幾十人在聽〔船陪〕的解說。

  船陪就是船上的導遊,這裡有個奇怪的規定,上了船後,原旅行團的導遊便不可再公開的解說三峽的風景,而統一由船上的專業導遊即〔船陪〕來解說。

  船陪拿著擴音器說明世界最大的水利工程,如何將長江的水位隔成了五級。

  船要通過時,得先進閘門,關上後門,放水,然後開閘首,船便可通過。
  整整半個多小時,船終於順利的通過葛州壩。

  本想欣賞長江的風情,但擔心著小聆,吳如松只好回房去。

  房門鎖上了,吳如松敲門,小聆開了門,氣還沒消。

  「我投降。」吳如松說「今天沒靈感,過幾天幫妳畫。」

  「休戰期間已過」小聆冷冷的說,連頭也沒回。吳如松這才想起前天在黃鶴樓,她訂下〔休戰三天〕的約定,但…

  「不是才兩天?」

  「你去告我啊!」小聆冷冷的說,聽她這麼說吳如松想笑卻笑不出來。

  好一個〖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吳如松無奈的又靠回牆上,看著她朦朧的側影發起獃來。

  廣播又響了,吃午飯了。
  小聆下床走進盥洗室…,他們走進餐廳,不像情侶,倒像一對怨偶。

  〔十個人一桌,八菜一湯。〕

  他們坐第五桌,同桌的有五個武漢年輕人,三女二男,都在二十出頭,穿著紅白相櫬的統一T恤,背面印著〖八天減五斤〗,前面則是一家韓國的健身中心的名字。

  另外三個是陜西人,兩男一女,都五十歲左右,又黑又壯。

  人到齊後便開動,吳如松始終看著那隻可憐的武昌魚,才沒一會工夫,就只剩下了骨頭。

  偶爾抬頭觀察其他人,那三個陜西人,目光一刻也不離開菜餚,不到一刻鐘,每個人已吃了三碗飯…。

  而五個武昌人,不論男女,眸光卻不時盯在小聆身上,偶爾會掃過吳如松,用懷疑的態度胡亂的思忖…。

  吳如松發現小聆有嚴重的性別歧視,她會回答那三個女孩的問題,但卻對那兩個男孩問的問題則相應不理。

  看來在她眼裡,他們只不過是兩隻〔小跳蚤〕!

  「他是妳男朋友嗎?」坐在小聆身旁的女孩低聲問,吳如松靠讀唇語才〔聽〕出來。

  「我們住同一間」小聆說,她沒有刻意將音調壓低。

  八個人的眸光都聚集在吳如松臉上,吳如松覺得臉頰微微的發著熱。

  「你們不要這樣看他,他很害羞的。」小聆說,然後她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好像是在慶祝她的惡作劇。

  「我們去看風景!」小聆拉著手足無措的吳如松走出餐廳,她一路上仍笑個不停。

  溫暖的陽光照在甲板上,浩瀚的江水綠幽幽的,像是一直綠進山的心裡。

  兩岸山色紅一片、黃一片的爭著蕭瑟,芒草緊緊的覆蓋在山腳,東一塊西一塊,比阿爾卑斯山上的雪還白。

  「真美!」吳如松驚嘆。

  後面傳來一陣嬉鬧聲,他們沒回頭,但都知道是同桌的那五個〖八天減五斤〗。

  小聆的手穿過吳如松的手臂,輕輕依偎著他,直教吳如松的心隨著江波蕩漾,他的心像浪花般激盪,像白雲般飄逸。

  小聆的手臂柔軟,她的身體若即若離…,她的長髮不時被風吹上他的臉,她的髮香隱隱約約,稍縱即逝。

  吳如松正陶醉間,想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小聆卻開了口。

  「這樣你該有靈感了吧!」她說著掙脫了他。

  「我要回房了,鑰匙給我。」小聆拿了鑰匙便轉身離去。


  夢突然醒了,『原來只是一個夢,她這麼做只是為了一張畫?』


  那三個女孩兩個男孩在吳如松身後竊竊私語,吳如松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也不想知道。

  他只覺得悵然若失,心口陣陣的鬱悶。

  廣播響了,船進入了西陵峽(吃飯時開過了三峽工程),船陪提著她的擴音器,在眾人簇擁下走進吳如松的眼簾。

  〖三峽中西陵峽最險…〗吳如松回憶起教科書上的字句,如今險峻的西陵峽多半被水淹沒,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奇和險,不但暗礁、急流沒了,三灘四峽也走進歷史。

  不過縱然西陵峽再奇、再險,吳如松也無心觀賞,此刻他的心除了小聆,什麼也容不下。

  吳如松回到房裡,躺在床上,他知道她還沒睡著。

  「妳真的不是秋紅?」

  「我是小聆!」她低語,像是夢囈。

  「不管妳今天是誰,明天,妳答應過我明天帶我去見秋秋!」

  「我不像你,輸了賴帳!」

  吳如松決定保持沉默,他知道怎麼也解釋不清楚的,但他又實在不捨得把那幅畫給她。

  「不去看風景嗎?」吳如松問。

  「我想一個人,有點累了,你去看吧。」
  
  「我陪妳…」

  吳如松陪著她,陪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陪她半夢半醒間…,自己卻怎麼也睡不著。

  廣播又響起,這回要進入神農溪了,準備要換中型船,到了神農溪還要再換小舟溯溪…。

  「別人是來遊三峽,你是來睡覺的。」小聆用揶揄的口氣對吳如松說。
  
  吳如松除了苦笑還能說什麼?

  他們隨著人潮湧到一樓的出口,領了登〔小〕船證,上了小一點的接駁船。

  沿岸有間傳說是詩人《杜甫》住過的小屋,高高建在懸崖邊。

  此地最神秘的懸棺〖土家人習慣把棺材葬在山璧上,有【高官厚祿】之意〗。

  還有一個奇景就是《銀燕洞》,整個山洞都是銀燕的窩,抬起頭便可以看到成千上萬的銀燕盤旋在天空。

  船到了神農溪的入口,所有的人下船走一小段路準備換小舟。

  小路旁全是攤販,叫賣著個種民俗紀念品、古物之類的。

  但吳如松看了半天,除了一包五塊錢的現炸〔傻瓜魚〕外,其他東西都不是本地的特產。

  上百艘的扁舟已在江邊候著,十個人坐一艘小船,划船的有六個人,都是本地土家人。

  他們有階級的,船尾的是船老大,船由他指揮。
  船頭的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也在船首,一字排開,老六在船尾。

  老大和老二是有執照的,其他人則不需要執照,拉一趟船旅遊公司給他們一百五十元,他們平分,每人二十五。

  觀光大幅改善了他們的生活,但山峽的工程卻迫使他們搬遷到高處,幾千年的家和祖先的懸棺遺蹟,終將與江水共沉浮。

  每艘小船上都有一個土家的導遊,她們穿著土家的傳統紅色服飾,有點像臺灣的高山族。

  「幾百年來,土家是不能與漢族通婚的,直到解放以後…,」導遊用標準的普通話說。

  「以前船伕拉船都是一絲不掛的,最近才開始穿衣服…」

  「現在是逆流而上,每個人划起船來都很辛苦,等會到了急流處,還要下船拉縴。」

  「土家人喜歡唱山歌,男生如果歌唱得的不好,是娶不到老婆的。」

  在船客的要求下,導遊唱了一曲山歌,旋律很好聽,歌詞的意思是一個男生,到女孩家裡去買茶,想試探女孩是否對他有意,最後碰了個大釘子…。

  吳如松緊緊的和小聆靠在一起,江水涼沁潔淨,江風撩人微醺,落葉繽紛飄蕩,兩岸秋意正濃…。

  人生最美麗也不過如此,心中雖仍殘留著傷痛,但此刻,他懷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談過戀愛。

  他好想唱一首山歌,問問小聆的心意,但他不敢,小聆憑什麼會喜歡自己呢?自己又憑什麼去愛她?

  如果這是一場夢〔分明是一場夢〕,寧願它永遠不要醒。

  明天,秋紅〔現了身〕,秋月和她相會,這一切是不是就要劃下句點?自己唯一留下的畫,恐怕也要不保…除了短暫的沉迷與回憶,什麼也帶不走…!

  「你有心事?」小聆問。

  吳如松心頭一驚,給了她一個苦笑。

  「不說就算了」小聆又埋首去玩她的水。

  這時進入了淺灘,每艘船除了老大和老二,其他的船伕都跳下船去拉縴。

  縴繩是竹子編的,不吃水又結實,縴夫自己帶一條小繩,中間用布與縴繩綁在一起。

  他們邊拉邊唱著歌,這傳統,這些歌已經流傳了好幾百年。

  不久船來到了盡頭,再上去就是神農稼了,上面全是未開發的原始山林,還有野人…。但這個團並沒有這行程,於是船調了頭往回駛。

  縴夫上了船,送給小聆一塊淺藍色,半透明的石頭,好看極了,小聆謝過他,並用深深的笑容回報。

  很多男生轉過頭來,表面上是看石頭,實際上是看她,吳如松看在眼裡,和小聆會心一笑。

  「我剛才上船前看到攤販有賣,比這石頭更美,等會我送妳一顆?」一個男生說。

  「不要,」小聆回絕了「要隨緣的才美!」

  「那我跳下去幫妳撈一顆?」

  小聆明知他不會跳,卻不想再跟他糾纏。

  「我怕會有人吃醋…」她說著看了吳如松一眼,吳如松這才知道,他來的最大目的之一,就是當她的〔免戰牌〕。

  下了船,往上走,去神農溪的招待所,看當地的民俗表演。

  吳如松本來覺得很無趣,但意外的是,小聆對當地的舞蹈特別感興趣,竟然忘情地跑上去和她們一起跳舞。

  她的舞步基於土家人的節奏,但活潑生動又多采多姿,贏得滿場的掌聲。

  她跳得真好,就像隻花間飛舞的彩蝶,完全融入在花的節奏裡,很多人懷疑的問吳如松,她是否有土家人的血統,不然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學得會?

  吳如松甚至不敢回答這個問題,連他都迷惑了。

  她意猶未盡,最後還拉著一臉無辜的吳如松下海,一起跳。

  
  『她不是秋秋是誰?』
  『難道秋秋竟不是秋紅?』


  跳完舞,圍上來搭訕的人更多了,小聆如往常,只回應女生,對男生一概不理會。

  「我很累!」小聆對吳如松說,然後她挽著他的手臂,小鳥依人般偎著他,一路走回船上。

  回到接駁船,小聆臉色顯得蒼白,她閉著眼睛枕著吳如松的肩,像是睡著了。

  吳如松一動也不敢動,怕驚醒她。他如癡如醉,耽溺在那莫名,又叫人心悸的綺幻之中。

  回到船艙,小聆沖了個澡,準備吃晚飯。

  「終於有機會看妳跳舞,真的跳得太好了。」吳如松說。

  小聆沒有回他,卻問「我們裝作是一對情侶,是誰比較吃虧?」

  吳如松知道她的意思,表面上吳如松好像佔了便宜,事實上他只是〔有名無實〕,他幫她擋掉撘訕的人,而且自己也喪失了豔遇的機會。


  『哪個單身的人旅遊,不想有豔遇呢?』


  神農溪的熱舞,讓小聆成為全船的〔明星〕,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她,每個人見了她都向她微笑示意。

  「我也不想這樣,」小聆帶著幾分的無奈說「我只想跳舞,跳舞…不管是什麼舞…」她的眼神滿是興奮,那不堪一擊的無奈,早消逝得無影無蹤。

  「我要睡一會,」吃完飯小聆對吳如松說「或許晚一點,我有精神陪你看夜景!」


  『到底誰是來這裡睡覺的? 』吳如松在心裡打了個問號,他沒對小聆說,反正先告狀的先贏嘛!


  吳如松關了燈在旁邊陪著她。

  他不曾對她想入非非,也沒有企圖想〖軟玉溫香抱滿懷〗擁她入夢,他一向知足,也從不痴心妄想…。

  這麼多年來,他不曾像這幾天,心中那麼的平靜,又那樣的悸動,並且有著莫名所以的期待…。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麼,一份友情?一種曖昧?一份愛情?像是,也都不像。

  看著身旁已熟睡的倩影,他多希望她就這樣永遠在他身旁,不要真正的醒來,時間就這樣停駐,不要無情的向前奔馳。

  因為一切不可能會更好,他不相信,尤其在經歷過那麼多之後,他怎麼還會相信明天會更好?這世上怎麼還會有真正值得期待的東西?

  想到了期待,他忍不住淚如泉湧,還沒得到,就感覺已將失去,還沒來得及喜悅,就似已註定要哀傷,而此刻,那哀傷竟是如此的濃!

  由於期待與哀傷,歷歷往事終於被全盤的勾起,妻兒別去三年,杳無音訊,恍若隔世…!那深深放不下的愛,那層層永無止盡的思念,再也壓抑不住…。

  他雖極力的克制,但急促的喘息聲還是驚醒了她。

  她醒了,但沒讓他知道,她清醒的就像雨後的花園,處處清新一塵不染。

  她靜靜的聆聽,深深地聽著他的悲傷。


  『是什麼樣的傷痛如此深,如此難以撫平?』


  吳如松終於在悲傷中沉睡,小聆側身看著他,偶爾還聽得到他的抽搐…,她的眼淚在黑冥中灑落,灑落在黑冥中。

  這黑冥就像是那面無情的牆,此刻不但是隔絕了兩個寂寞的人,更切開了兩顆寂寞的心。

  吳如松醒來的時候發現小聆正坐在床上看著他。

  「妳什麼時候醒的?」吳如松有點不好意思。

  「這不重要」小聆說「加件衣服,晚上很涼,我們去看夜景。」

  小聆拉著他的袖口,他們繞過四樓的餐廳,走到船尾,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江風吹在身上又濕又冷,「已經是深秋了!」小聆說。

  「妳喜歡楓葉嗎?」吳如松問「紅得如火的楓葉。」
  「喜歡,不過,我更喜歡秋天的月亮!」小聆說。

  「和秋月相反,」吳如松笑著說「她雖叫做秋月,卻更喜歡深秋的紅楓。」

  吳如松也不是有意套她,只是敘述。她知道,臉上平平淡淡的並沒有什麼表情。

  他們倆擠坐在一個用來繫纜繩的鐵樁上,靠得好近好緊,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關係…。

  她有點冷,讓他摟著,但吳如松很自制,只是單純的讓她溫暖些。

  「妳真的很美」吳如松對她說,心中激盪不已。他心中迴盪著她白天翩然輕盈的舞步,他將她摟得更緊了。

  「女人的外表只能誘惑,並不能真正擄獲男人的心。」小聆說。

  「妳就可以,只是妳慈悲為懷,不想建集中營。」

  「我最討厭油腔滑調的男人。」小聆說。

  「我只是在說一件妳知道的事。」吳如松說,他發現小聆似乎沒那麼容易翻臉了。

  「你到底要不要幫我畫?」小聆問。
  「我答應過妳,明天,我明天晚上給妳。」

  「不行早上嗎?或是今天晚上可不可以?」

  「不行 」吳如松說,「妳為什麼要我幫妳畫?那天妳也看到了,我的畫很普通。」

  「那是因為那女孩並不那麼出色。」小聆說。
  「妳懂?」吳如松訝異。

  「我懂…!」

  吳如松看著她明亮的瞳眸,她的眸像秋月一樣的澄澈,他相信她真的懂。

  「秋月有男朋嗎?」小聆突然轉變話題。

  「沒有,她說她還年輕不想交男朋友,也不怕嫁不出去。」

  「你喜歡她嗎?」
  「她是個美麗動人的女孩,每個人都喜歡她,但我不會妄想去追她,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是哪個世界的?」小聆好奇。
  「我的世界平凡而殘酷,沒有神話…」

  「那我的世界呢?」小聆問。
  「妳的世界充滿傳奇,妳像是可以穿透時空的仙子,神奇又令人折服…」

  「你聽我說,」小聆打斷了他。
  「人生的際遇不同,但可能性卻相同,你要從你的平凡又殘酷世界走出來,那是你的人生…,神話是人寫的不是神,你要懂得珍惜,才能遇到美好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只安於平凡,又如何期待傳奇?更何況是神話?」

  「我一向安於平凡,」吳如松略帶激動説「是,連平平淡淡的過一生,都不能!」

  「或許,你命中註定了要有個不平凡的人生。」

  「我不要!」吳如松說「我一向知足,我只想要一個平平凡凡的過去!」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並不知道自己的不平凡,卻企圖安於平凡。」

  風越來越冷,月像是被偷咬了一口的薄餅,尷尬的掛在天邊。

  「我們回房去吧!」小聆說。

  洗完澡,他們關了燈各自躺在床上。

  「你想睡覺,還是自己出去看夜景,或是陪我聊天?」小聆問。

  「我怕妳累了。」吳如松說。
  「累了會和你說」

  「我們一人說一件這幾年來最快樂,最難忘的事好嗎?」小聆說。

  吳如松想了半天「妳先說」

  「我的初戀情人,是我蘇州大學的同學,我們大三的時候談起戀愛,我把第一次給了他,當時的他溫柔、靦腆又貪婪,不論過了多久,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好美好美,好難忘…!」

  吳如松心裡震驚著,他不敢相信小聆竟然跟他說這個故事,這麼隱私的事,若是白天,說不定她會看到他的臉紅呢!

  「該你了!」小聆似乎等到有點不耐了。

  吳如松本來想說『我這幾年來沒什麼值得快樂的事』但他想到了Lisa。

  「我和我太太分手後,一直沒交過女朋友,今年夏天我認識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她就像妳和秋月一樣的美…。」吳如松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小聆認真的聽著,因為裡面很多和秋月有關的事。

  「那天晚上,我們做了那件事,但誰也不會覺得對不起滄海,我們就像莊子故事裡的兩條魚,在即將乾涸的湖畔相遇,相濡以沫,企圖撫慰對方的傷痛和絕望…,直到今天,激情早已被遺忘、昇華了,我們濃郁的友情卻更深厚!」

  「好美的故事,」小聆說「一個平凡的人,不會有這樣美的際遇的!」
  「為什麼和你太太分手?」小聆問。

  「全是我的錯!」

  「願意說給我聽嗎?」

  吳如松沒說,小聆也沒再要求,只對他說「我知道那不容易的,想要避開一道緊緊糾纏的陰影,但你得嘗試,至少你要站在陽光照得到的地方,才會有陽光!」

  「妳為什麼不願見秋月?」吳如松問。

  小聆沉默了一會說「我還沒準備好,我說過明天的,不要逼我好嗎?」

  原來每個人心中都會有陰影的。


  ※  ※  ※  ※  ※


  星期六中午,劉小姐一個人開車到了天母,她走進大門,感覺好像回到二十年前,母親拉著她的小手,一起來找劉全成要個〔未來〕。

  她就只來過這一次,但一切卻都感覺那麼熟悉。倒是林佑麟每逢年節都會來拜年送禮。

  秋月和越強在門口迎接她,她們一同叫她〔姊姊〕。

  說是請她吃飯,但她卻沒閒著,三個人在廚房忙成一團。


  Lisa和滄海的婚期定了,十二月中,本來十一月的,但他們要等吳如松回來,他們都不敢去想,如果沒有他…。
  

  ※  ※  ※  ※  ※


  早上,吳如松和小聆同在船頭觀賞神女峰,也就是俗稱的《望夫崖》,原來只是一個小石柱立在山崖之上,看起來像是神女或是婦人在眺望遠方,因此而成名。

  「千萬不要那麼傻,守著一個人不放。」小聆對吳如松說,不知為什麼,吳如松感覺她的話中有話。

  神女峰已在秀麗巫峽的中段,過了巫山,巫峽便到了盡頭。

  巫山果然如傳說,別的山頭都沒有雲,偏偏巫山山頭濃密密的白雲盤踞在那兒,驅之不散。

  關於巫山的雲,眾說紛紜,但只有一件是真的,那就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過了巫山吃午飯,午飯後,船已停在白帝城碼頭,旅客要先下船,走一段距離,再搭接駁船去《白帝廟》。

  他們下了船,像去神農溪時一樣,背著裝著重要物品的小背包,將行李留在船上。

  到了白帝廟口,她們決定搭雙人座的小覽車上山,來回票每人十七元。

  覽車上小聆緊緊的摟著吳如松說「以後你一定會很懷念這次的旅行對不對?」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吳如松說,他不知小聆為什麼突然這樣問,心中難免嘀咕。

  到了山頂,繞過小道,白帝廟赫然就在眼前。

  〔白帝〕是西漢時王莽的大將公孫述,於西元二十五年在此自封為白帝。但於西元三十六年敗於劉秀,劉秀燒了他的白帝城,但後人因感其恩,修建了白帝廟。

  白帝城更因李白的那首【下江陵】而更富盛名。

  廟裡面除了有劉備的托孤堂,諸葛亮的觀星亭,也收集了千百年來,各朝代的名碑,共有千餘座。

  觀星亭旁有個花圃,裡面種了各種不同顏色的薔薇,花開得美極了,吳如松忍不住俯身輕嗅著她的芳澤。

  「花香嗎?」她狡獪的笑著問「當心刺!」

  「想知道的話,妳得自己去聞!」

  小聆沒去聞,她不像他那麼愛花,她只對著滿園的花,淺淺的笑著。

  最裡面還有一間不能進去參觀的房間,屋內陳列太平天國的國寶,八大天王的鑲金寶椅。這些椅子曾被清將鮑超所奪,他的子孫後來〔捐〕了出來。

  在白帝廟逛了兩個多小時,兩人才決定離開,覽車上吳如松唸著下江陵: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好詩,你寫的?」小聆故意這麼問。

  「嗯,」吳如松將計就計「早上上廁所時想到的。」

  「那這首詩應該改成,朝辭白帝彩雲間,如松坐在馬桶間…」

  吳如松聽了大笑,忘情地將她緊緊的摟住,他靠得她那麼近,他覺得她身上遠比花還香,那是自然散發的香味,香的好潔淨,香得如此叫人痴迷。


  『難怪她不去聞花香!』吳如松心想。


  就在此時,小聆竟然在他毫無準備下,在他的臉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當吳如松準備做出反應時,她卻掙脫了他,並帶著靦腆的笑意,將他推開。


  覽車很快便到了站,吳如松才依依不捨的下了車,他的心始終波濤洶湧…。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談戀愛,那感覺像是伸手從天上摘下了一顆最亮的星星…!

  她們始終沒說一句話,直到船快到碼頭,還是小聆主動拉起他的手,他們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小聆問。
  「妳說」

  「從今以後,要活在甜蜜的日子裡。」

  吳如松輕吻著她的手,此刻,他似乎已感受到那甜蜜的滋味。

  「我答應妳!」他說「直到今天,我才又想起,什麼是甜蜜!」他紅著眼,心中那濃郁的甜蜜,正攪拌著他那一壺過往的辛酸。

  小聆的眼淚流了下來,吳如松不知道她為什麼也這麼激動,她的淚似乎比江水更多。

  船靠了岸,他們仍攜手走著,走向大船。

  「我想去買些東西,鑰匙給你,你先回船上等我。」小聆說。
  「我們一起去。」吳如松說。

  「女孩子用的東西,你去不方便。」小聆看來很堅持。

  「好吧,要快點,船不等人的。」

  吳如松不安的回到船上,他沒有回房,而是在入口等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著所有的人都回來了,汽笛響了一聲…

  吳如松跑去找到了船陪,告訴她小聆還沒回來,要船長再多等一會。

  
  但此時廣播響了「〔401〕的旅客請迅速回房,您的朋友在等您。」

  
  吳如松飛快的跑到四樓,船終於開了。

  但站在〔401〕門口的卻不是小聆,而是船上的服務員,她交給吳如松一封信。

  吳如松沒看信,他又衝到一樓入口處,船已駛離岸邊,而這時他竟然看到了小聆,她在岸上,流著淚水遠遠的向他揮手告別。

  「停船,我要上岸。」吳如松大吼著對身旁船陪說,立即引來了人群的圍觀。

  「船不能為你停,你看信了嗎?林小姐有事要先走,她說會去找你的。」船陪的聲音也激動起來。

  吳如松不相信,他完全不能接受,才釀的一點淺淺的甜蜜,如今卻被苦澀的巨浪所淹沒…!

  他沒時間思考,他橫了心,決心鼓起勇氣,不計任何代價去追求他的甜蜜。

  他走到船邊,竟然一躍而下,跳進了江中。

  汽笛聲,哄叫聲全都湧在他腦後,冰冷的江水刺著他的肌膚,穿透著他的心。

  浪花狠狠的打在他身上,企圖阻止他的前進…,好像游了一輩子的時間,喝了好幾口的水,耗盡了所有的體力,他才終於游到了岸邊。

  有三個人扶著他上岸,其中一人是小聆。

  「我們快走,」小聆拉著他說「等會公安會來找你麻煩。」

  小聆牽著他跑進一條小巷,轉出來,又換另一條小巷,然後才走進一家旅社。

  她們搭電梯直奔三樓,他身上的水滴滿了電梯…,小聆在3828門前掏出鑰匙,他們走進去,關了門。

  「快去洗個熱水澡」小聆仍喘著氣,右手撫在她的腰部上方,看起來很不舒服。

  吳如松匆匆洗完澡,他擔心小聆又會跑掉,急著要出來,但卻發現沒有衣服可穿。
  他只好用白色的大浴巾將自己包裹住…。

  小聆疲倦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她的臉色蒼白,嘴角露著絲絲的苦澀。

  他坐下,坐在她身旁,輕撫著她的秀髮。
  小聆握著他的手,將它放在自己胸前。

  「我沒看信,信掉進海裡,有什麼話妳說吧。」

「你怎麼這麼傻!」小聆低喃,淚水忍不住流下來。

  「是妳說要活在甜蜜的日子裡的。」

  他的淚水也跟著。
  小聆坐起來,他們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她吻著他,然後是他。
  淚水是鹹的,她們的心又酸又苦澀,怎麼說是甜蜜呢?

  「妳說過今天要告訴我真相的。」吳如松說。

  小聆找到了藉口「你也說今天要幫我畫畫的。」

  她沒想到,此時吳如松竟從他的背包裡拿出了一個捲筒,他打開捲筒,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抽出一張紙,這張紙肯定是背包裡唯一沒有濕透的東西。

  他把畫給了她。

  小聆愣在畫前,激動的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不相信這世上除了上帝,還有人能畫得這樣好。而這一刻,她也似乎理解到,為什麼他會有一個這樣的人生。

  她把畫小心的收好,她吻著他,企圖撫平他的傷痛,但自己的傷痛誰來醫呢?

  「你愛我嗎?」小聆問的突然,令吳如松有點慌亂。

  「我愛妳」吳如松鼓起了勇氣回答「雖然我們只認識了幾天…。」

  「追求愛情不只是需要勇氣,還要下定決心。」小聆說。
  「什麼樣的決心?」

  「永不後悔的決心。」

  「我永遠也不會後悔!」吳如松堅定的說。

  小聆先是疑惑的看著他,然後她似也下定了決心,她吻著他,引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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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能騙過畫家的眼睛,」小聆說「你一開始就猜對了,我就是秋秋,也是林秋紅。」

  「十歲的時候,也就是秋月離開兩年後,父親失蹤了,不知去哪了。總之,有一天他沒再回來…。」

  「我開始去賺錢養活自己,供自己讀書,日子過得非常苦,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只是期盼將來有一天能和秋月重逢。」

  「報戶口時我改了名,怕將來會給秋月惹麻煩,以後就一直叫曉聆,大三的時候我談戀愛了,他對我很好,他爸爸是蘇州市長,本來我們打算畢業後結婚的…。」

  「但我改變了主意,我做了人生最大的抉擇,我離開了他,離開了學校,去了廈門…。」

  「為什麼?」吳如松問。
  「我不想當市長的媳婦,我要自己去賺錢,我要過傳奇的人生。」
  「妳真勇敢…」吳如松說。

  「人只能活一次,有夢就要去追逐…」小聆說「我要遊戲人間,在燈紅酒綠的世界裡,呼風喚雨,全身而退。」

  「但妳說,妳並沒有全身而退…」

  「我通霄熬夜,又喝了太多的酒,把身體搞壞了。」小聆說。

  「妳怎麼了?怪不得總是容易疲倦,肝有問題嗎?」

  小聆點頭,「醫院說治不好了!」

  「怎麼會治不好?到底是怎麼回事?」吳如松焦急問著。

  「你聽我說,」小聆流著兩行深而濃的淚水,緊握著他的手「我並不怕,我早就看開、看破了,我只怕秋月傷心,我一直想就這樣的消失,我知道她愛我,我不要她為我難過…」

  「妳就不怕我傷心?」吳如松忍著傷痛,但卻忍不住淚水。

  「就是怕,我才要離開…」小聆擦乾了淚水,悲傷在這瞬間似一掃而盡。

  「但你說過你不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吳如松強忍著悲傷,堅定的說。

  「在廈門,妳最後一把骰子是不是故意輸給我的?」

  小聆笑著說「你知道的,那一把你沒有機會的!」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吳如松已知道了答案。

  「我當時很矛盾,想甩掉你,又怕真的見不到秋月最後一面…,我考慮了很久,決定賭上一把,和你賭一場真正的賭局!」

  「結果呢?」吳如松問。

  「我本來以為我輸了,有些後悔,不該賭的…,和你親近,原本只是想慰藉你那顆受傷的靈魂,但我後來才發現,它傷的太重,幾乎已死去,除非…,除非我下定決心來愛你,但我已經沒有時間來戀愛了,而且也沒把握…所以幾經思考,才決定依原來的計劃離開你,去等他,直到眼睜睜的看到你跳進江裡…。」

  「原來妳早有預謀要甩掉我?還在這訂了房間。」

  「他在重慶,我本來就約了他,要他陪我過完這些日子。」

  「妳仍然愛他?」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補償他。」小聆的表情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女孩。

  吳如松猜得出,當初那個男孩一定被她折磨的很慘。

  「如果妳仍愛他,我願意成全妳,但妳一定要見秋月,也要去醫院。」

  「相信我,我去過好幾家醫院,也治療了一陣子,但毫無起色,我不要把剩下的時間浪費在醫院裡…」

  「去醫院的事等秋月來再說,妳是要跟我回廈門,還是要在這裡等他?」

  小聆想了好一會才說「我們回廈門。」

  「那他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他,他爸爸是市長,而且他不會為我跳長江的!」小聆說著露出了一絲狡黠又滿足的笑意。

  「我現在愛的是你!」

  「妳為什麼會愛我?只是想安慰我?」

  「不只如此,我想,我是被你馴服了!」

  「馴服?」

  「是的,正如小王子口中的馴服,我決定不再飄盪,停泊在你窗前,把自由交給你!」

  「其實當年我去廈門還有一個原因。」小聆說。
  「我常上網,很關心大成的事,那一陣子傳出公司有財務危機…我擔心秋月…,」

  「聽說妳賺了很多錢!」吳如松說。

  「三年賺了一千萬,以一個不出檯的model來說,那已經是極限了!」

  吳如松簡直難以置信,她竟然能賺那麼多錢。

  「你怎麼認識你太太的?不會是在麥當勞吧?」小聆笑著問。

  「她是我在讀藝專時認識的,我很愛她,為了她,我放棄繪畫,轉去大學讀國貿…。」

  「當完兵後我們結了婚,向父母借了些錢,我開始做生意。我很努力,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但我畢竟不是做生意的料,賠了好多錢…」

  「本來有個機會可以賺回來的,但我做錯了決定,我竟然妄想著傳奇,想賺更多的錢…我相信朋友,卻被他們合起來騙了…。」

  吳如松在小聆的引導下,一點一滴的向她傾訴著自己的傷心過往,小聆伏在他懷裡,輕撫著他的胸口。

  他不敢相信,此刻的心情竟會如此平靜。雖然他的淚水流個不停,但那長久來禁錮他靈魂的門終於被打開,他覺得自己是隻受了傷又脆弱的鳥,疲倦地奪門而出,飛向了浩瀚無垠的天際,飛向了他失去已久的自由…。

  小聆打開MP3,他們一起聽著那首〈Angel〉,他們緊緊的依偎,在彼此的懷抱裡,終於,他們遇到了他們的天使,在這個黑暗濕冷的旅館裡。

  他們飛離了現實,飛離了長久以來的寂寞和恐懼,他們的淚水交織在一起,分不清誰的是誰的…。

  小聆拿出那張畫來,她又看得出了神,就像那天吳如松一樣。

  「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那麼想要你幫我畫了吧?」小聆又躺回他的胸口,他們一起欣賞著那幅畫。

  「將來就留給你和秋月…」

  「妳真的一切看破了?」吳如松仍然驚訝,因為她說的竟是如此的平靜。


  『我本來就是深秋裡的一只紅葉,我的永恆是絢爛,而非永生。』小聆望著天花板,喃喃低語。


  吳如松的淚水滑落在她的臉頰上。

  「不要難過,我把我最後、最絢爛的部份都留給了你!」

  吳如松靜靜的摟著她,想起了【西江月】的後半段:


    秋紅火火,濃似酒,
    縱然心動,卻難消受。

    江水悠悠,洗我哀愁;
    才有熱情,已深秋!


  「我現在很快樂,因為我已經準備好了,我終於要見到我朝思暮想的人,而且還有你陪在身邊。」

  
  吳如松深情的看著她,他的淚眼朦朧,「是什麼樣的人生?是什麼樣的際遇,才能讓一個人看得破生死?」

  「是秋天!」小聆說「愛在秋天,相聚在秋天,結束在秋天,開始也在秋天。」

  「那離別呢?」

  「那不是真正的離別,」小聆輕吻著他的臉頰「只要還有秋天,我就不會真的離開你。」她的眸中盈滿著不捨,但卻沒有悲傷。


  『無論如何我要你知道,我沒有遺憾,我將帶著美好的回憶而走!』


  『要永遠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要活在甜蜜的日子裡!』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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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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