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七夕過後沒幾天，我正好寫完了一篇有關於二舅和舅媽間情深義重的愛情故事。可是，剛剛和妹妹通完電話後，我竟不知道是要重寫呢，還是改個標題？

舅媽過世至今已十七個月了。原本我耗費筆墨描述的，都是關於舅媽過世前後，二舅溫柔耐心的照護和慟徹心扉的悲憤與老年喪偶後的孤寂和天人永隔的思念；現在都全成了過去。因為妹妹剛才告訴我，二舅要結婚了！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許？」這是元朝詞人，元好問，【摸魚兒】詞中的名句。也是我本來所選用的題目。此刻的我，真的只能，問世間，情是何物了？

從那麼深刻、迫切的倆人世界，到形單影隻後幾乎無法獨活的日子；現在的二舅，卻又迫不及待的找人裝潢剛剛添置的新屋，好早日迎娶新舅媽。這間新購的屋子，真的可說是名副其實的新房啊！可是，怎麼會這樣呢？

才不過兩個月前，舅父母的獨生女，Letty，如期的在台北舉行了婚禮，嫁作澳洲人婦。幾乎當場所有參加婚禮的親友，看著二舅牽著Letty的手，將她交付給表妹夫時，都心疼落淚、擔憂日後二舅要怎麼辦？其實早在一年前，就有許多親朋好友，自告奮勇要替二舅做媒。可是都被二舅以再也無心於此，無意續弦給婉拒了。

二舅並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不過六十五歲，現任台灣某知名大學學院和研究所的院、所長。每星期台北、高雄，飛來飛去，趕著上課，做研究，並且更將他授課所得全數捐出。因為二舅年輕時，在美國求學、就業期間，投資購買了不少知名藥廠的股票和各式房地產，現在的二舅雖然還不到百億富翁的地步，可是這幾十年來所累積的財富，也足夠讓他四處旅遊，悠閒享受退休生活了；他根本不需要工作！教書做研究只不過是他打發日子，和回饋這個國家社會的方法罷了。

『錦瑟無端五十絃，一絃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這是唐代詩人李商隱的「錦瑟」詩。這詩，描述了喪妻的悲哀與心酸。我更私下認為，這首詩的前後兩句，絕對是二舅喪偶後的最佳寫照。我也一廂情願的以為，從此以後，二舅會以暮年鰥夫，悼念亡妻情深的心情來回饋、奉獻這個社會！然後，就如「錦瑟」這詩所描寫的，鬱鬱寡歡，獨身終老一生。

我太天真了，也太低估了孤寂獨處的難堪吧？可是，過去的這兩個月裏，到底發生什麼了什麼轉變，使得二舅不但訂了婚，還帶著未婚妻來美國預支蜜月，遊覽一番呢？我真的是太小看中、老年人的愛情了！

妹妹在電話中忿忿不平的說，聽說對方是個在台小有名氣的『熟女』藝術家，離婚不久，而且還和台灣當今的醜聞家庭很有牽扯。她深怕二舅會晚節不保！這口氣怎麼跟我初中時的國文老師一模一樣？

記得當時中國文學大師梁實秋先生，在台灣發表了一本悼念與亡妻生活的新書：『槐園夢憶』。這書中句句儘是其對亡妻深摯的呼喚。梁大師的深情款款猶似在耳， 然而在梁夫人程季淑逝世一年後，梁實秋突然與韓菁清小姐結婚，引起了當時社會輿論的一片驚愕與嘩然。

我的國文老師曾經選修過梁大師的課，一時之間更是深覺受傷，她竟要我們這些才十二、三歲的小女生，在課堂上發表對此事的看法！這件事，對於當時尚未談過戀愛的我，又怎麼說得出愛情是個什麼東西呢？只依稀記得說了個蠢建議，好像是把該書退還或是拒買該書吧。時空流轉，如今看來，似乎我也還沒能學會，情為何物啊？

當然我很高興，也深信眾多親友們也跟我一樣，都不想看到二舅像【摸魚兒】詞曲中的大雁一般，為二舅媽殉情！並且會為二舅在垂暮喪偶後，還能夠找到相愛的紅顏伴侶而感到慶幸；可是雖然我並不像妹妹那般擔心，卻不免懷疑，這個發生在兩個人，年紀加起來超過一百二十歲間的，真的會是愛情嗎？國文老師和妹妹的傷心，應該是因為她們原以為，已經在這個人世間，看到了如大雁殉情般的真愛，卻突然發現，竟然不能持久時的驚訝所引起的反應吧。也許還有點被騙了的懊惱吧？人不如大雁嗎？真的是「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所以愛的越深，越是痴情的人，就只好用另一個愛情來代替、填補已失去的；因為唯有這樣，他才能夠繼續活下去？果真如此，那我們可要好好謝謝未來的二舅媽了。因為，是她，給了二舅重新生活的希望。

這其中另外一個令眾多親友們焦慮的，還是財產的問題吧！因為就算對方娘家富甲一方，可是已是再婚的二舅媽還可以倚靠娘家兄長嗎，更何況她還有幾個已成年和未成年的子女同住一起；小舅舅和小舅媽還特地為此，商請母親以長姐身份，規勸二舅預訂遺囑或簽署婚前協議，來確保表妹Letty 的繼承權。　　

母親雖然是親友中年紀最大的，可是她極不願意干涉此事。一大半是因為她是所有親朋好友中，最後一個知道二舅要結婚的，而且還是在二舅和未來的二舅媽從美旅遊回台後，才輾轉從大舅那兒得知的。

母親氣憤不平的說，二舅媽過世後，「你二舅常常打電話來跟我哭，說他好想妳二舅媽，還有他一個人有多麼難過、痛苦；現在他有了好消息，竟然不告訴我，還要我從別人那裡知道！難道我就只是讓他來這裡倒垃圾的嗎？」

說的也是啊！我勸母親也許是二舅不好意思吧？平常總跟妳談過世的二舅媽，突然間另起爐灶，怕妳笑吧？母親想開了，卻又開始擔心，在這個時候，二舅的婚禮，會引起社會無謂的關注：「我看，乾脆他們倆個自己去公證算了！在這個節骨眼兒，越低調越好，免得麻煩。還是我來打電話跟他說吧！」

二舅的婚事，就這樣定了吧？我不很清楚。反正這也不是身為晚輩的我可以置喙的。只是同為女人，我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讓一個對亡妻鶼鰈情深，誓言不再婚的學者，在短短時間內，完全改變？我特地上網去收集了所有與未來的二舅媽有關的報導和相片。以前，我也曾看過許多關於韓菁清小姐的報導和照片，只可惜，當時我不明白。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或許我還是不明白。只是這一次，我期盼，將會有機會讓我去親自了解，認識未來的二舅媽。

也許這次，我真的可以發現，情是何物吧！

【後話】：

我已故逝的二舅媽是典型的傳統又先進的中華婦女。關於Kate她的故事，請看：我的二舅媽